郭元興
西藏佛教本身並沒有紅教、黃教、白教的名稱。這些名稱是漢地人臆造的。一般西藏的佛教學者,對於佛教祇依翻譯和傳承分為前宏期(公元九七O以前)和後宏期(公元九七一以後)兩個時期。前宏期中的教派傳承即所謂寧瑪派(舊派),這派以蓮華生大師為開祖。後宏期中則有一O一二年降生的瑪巴所創的噶居派(俗稱白教),一O四二年入藏的阿提沙所創的甘丹派;一O九二年降生的慶喜藏所創的薩迦派,著名的白教第二代祖師彌拉日巴(一O四O — 一一二三)也生存於這個時期,這也是印度密乘的殿軍大師無畏現護在世的時期。漢地一般人所說的紅教,實際上是混指白教和薩迦教,因為白教後來在元朝分為紅帽系和黑帽系,薩迦教的發思巴,一般人便認為他是紅教。這兩派因為受元明兩代皇室的寵異,支持他們在西藏的政權和教權,以至一般僧徒流於驕恣淫泆,所以引起有識之士的不滿。後來黃教的興起,與其說是教義的革新,不如認為是對於當時腐敗政權的一種反抗。所以漢地一般人認為宗喀巴是起來改革紅教的,根本與事實不符。因為宗喀巴在世的時候,正是白教紅帽系掌握政權盛極一時的時期,而真正前宏期的舊派(即真正的紅教)人數是非常少的。在宗喀巴的本傳中有一個弟子請他抉擇舊派的教法,他以「無暇」推脫了。所以從事實可以證明,宗喀巴本人並沒有改革紅教的意思。
西藏教派的隆替和中國朝代的更迭,有很大的關係,元朝時崇信薩迦派的祖師,所以薩迦派最得勢,雖然已封白教的祖師作法王,但是政權仍在薩迦派手中。到了明朝,政權就轉移到白教的手裏了,清朝將入關時黃教的第五世達賴先得蒙古固始汗的兵力的幫助,打倒白教的政權,後來又首先和滿清聯系,滿清入關以後,又全力支持達賴。這一個新興的教派,得到兩個新興的政治軍事力量的支持,所以很快的膨脹起來。然而從教義的發展和學說的貢獻上看,我們是不能隨便附和過去一般基於政治宣傳觀點的言論,而給以很高的評價。
關於西藏佛法教派的內容,一般人的看法是太儱侗了。一般人對於西藏佛法的認識,基本方面不出下面兩條見解。
第一、西藏的佛法有紅黃二教。
第二、因為紅教末流產生弊端,所以宗喀巴起來改革他,創立黃教。
這是不符合事實的說法。上面已經說過,西藏的佛法按時代來分有「前宏」「後宏」兩個時期。按照宗派來分有前宏期的寧瑪派,後宏期初期的噶居派(白教),甘丹派,薩迦派等。
對於新舊各派學說的評價,我們要特別注意一件顯著的事實,即前宏期舊派的紅教,和後宏期初期甘丹,薩迦,噶居各派都直接有印度的淵源。如紅教的祖師蓮華生是從印度入藏的,甘丹派初祖阿提沙也是從印度入藏的,薩迦派的印度祖師為密哩嚩波,噶居派的印度祖師為底洛波和那露波。這幾派的印度祖師在印度本土的佛教徒中都享有極高的榮譽。
說到黃教,恐怕是全世界所有的佛教宗派中興起最晚的一個。黃教的祖師宗喀巴生於一三五七年,卒於一四一九年,生年距白教彌拉日巴之卒(一一二三)已二百三十四年,距薩迦教慶喜藏之卒(一一五八)已二百年,距印度密乘佛教之亡已一百五十餘年。印度佛教自中國玄奘義淨不空三大師還唐後,學說大變,經典要籍,亡失甚多,故末流漸有偏重之處,然而從印入藏的祖師,仍然能心識此意,尤其紅教的祖師蓮華生入藏的時代和中國不空三藏還唐的時代相當,那時正是印度顯教已發展到極點而密乘也開始興盛的時候。蓮華生大師本人享壽極長,會經親炙過龍樹菩薩,所以他的教法對於掌握佛教根本精神,統持全部佛法,獨具手眼,為其他各派所望塵莫及。其他從印度起源的幾派,也都能體會到釋迦教法的精義而融合貫通,故於輕重取捨之間都有深意存焉。
黃教的祖師宗喀巴,很想對於佛法重新做一番綜合創新的工作。他所做的這件工作,從某種標準來看,是可以認為有相當成就的。但是他所根據的資料,限於西藏已譯的經論。並且為了要和其他各派立異,不能不注重超岩寺後期無畏現護的學說。所以在顯教大小乘方面缺乏漢土所有而西藏所無的很多資料,在密法的傳承方面也不如其他各派完備。前者限於資料,後者限於傳承,這是無可奈何,不能為賢者諱的事情。我認為宗喀巴的修學精神和創教苦心,是值得敬仰崇拜的。但是學說思想的完備與否,價值如何,又是另一回事,因此,我們不能同意一般所說宗喀巴是佛教的馬丁路德和黃教的教法高於一切的意見。
關於宏揚佛法的問題,和各宗派高下的問題,我認為整個的佛法需要有一個大規模的抉擇批判綜合革新的工作。西藏的佛法,顯教方面不如漢士豐富,間有所長,祇可以說對於漢士佛法有補益罅漏的作用,不足以分庭抗禮,這是我們應該深切認識的。密乘方面祇有舊派(紅教)可云得其大全,其他各派總有偏重的地方。中國的不空三藏和蓮華生大師同時,所以中國唐傳的密宗,在理論上大體是可以和西藏的舊派貫通的。至於西藏後期各派,很顯然地處處都表現出一種特異的色彩了。我們如果注意佛法在歷史上的發展過程,這種現象是可以一目了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