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一年春,回到上海。因為在重慶時,看到《覺有情》月刊有一段消息登載妙真和尚在滬發起搶救佛經委員會。那時太空法師正為退押問題發愁,藏文賣不出去,我們為此曾寫信給妙真和尚,想由他收買這部藏文以解決太空法師的退押問題,也蒙他答應為之幫忙,嗣後遇到夏克刀登,已在當地解決了。因此特地跑到常德路弘化社向妙真和尚滙報一下經過情形,在那裏巧遇一位祝華平居士,也是學紅白教的,並說他請到一位精通英、藏文字的郭元興居士,在他家裏翻譯七寶藏論。談到我們要回普陀山問題,妙真和尚主張住在上海好,暫時不要回普陀。我們即接受他的建議,妙真和尚為我們介紹成都路太平寺,給了兩個房間:一間作佛堂,一間作臥室。這樣就在上海住下來了。然後到祝華平居士家去探望郭元興居士,三十多歲,身體很好,不但懂英、藏文,國學基礎也相當好,佛學自然也不成問題,從此常常來往。這時我們也常到覺園弘化社去找妙真和尚。覺園裏有班禪紀念堂,金剛道場就設在其中。這個大覺園是知名佛教界人士集中的地方。在這裏,見過趙樸初居士、李思浩居士、胡厚甫居士、方子番等諸大居士、以及上海的各位大法師。有一天,正趕上大家在開會,籌備怎樣歡迎班禪活佛蒞滬,我們也被拉去旁聽。會後又於邂逅中遇到陳法香、蘇慧純二居士。會議結束後,天還很早,郭元興居士乘興將陳、蘇二人帶到太平寺來見我們。陳法香居士是《覺有情》月刊的編輯,蘇慧純居士是大法輪書局的主人(反右中,我和蘇一道埃批鬥)。因為常看《覺有情》月刊,對這兩位的姓名並不陌生,而郭元興居士,活潑有趣,熱情洋溢(現在都老了),大家都是一見如故,所以這次接見他們,是一種歡樂而充滿希望的會聚。蘇慧純居士開門見山地說:「我們是邀請倆位擔任《覺有情》編輯的。我們說,「這個我沒本事,擔當不了。」談到最後,希望我們寫幾篇關於康藏佛教的文章。「因為現在正值西藏和平解放,近來又籌備歡迎班禪來滬,這種形勢很好,你們的材料也正好用得上。」我們說:「從來沒在雜誌上投過稿,只能試試看。」於是先由密師寫了一篇《康藏佛教各派的真相》請三位看看。郭、陳、蘇三位看了都很滿意,於是我倆便一篇又一篇的寫開了,這就是常樂文庫第一集《藏密發凡》中的各篇文章。也就是因為這幾篇文章的發表,來訪的人便逐漸的多起來了。郭元興居士後來對我說:「蘇居士自解放以來《覺有情》的維持,日行蕭條,也是希望倆位給他打打氣,好興旺一下。」確實如此,自我們文章發表後,他也興旺了一陣子,我們也接觸了一些人。後來蘇又利用我倆與當初辦《申報》的史量才之遺孀史太太聯繫上了,利用辦編譯社的名義在史太太手裏弄了一大筆錢及古畫,去維持他的大法輪書局。而我倆和孫景風、郭元興二人俱睡在蠱裏,當孫郭二人有所覺察以後,編譯社已瀕臨解散,具體數目終不得知;而我們會因在《覺》刊發表文章,造成創辦常樂精舍,弘法利生的蒙芽,無形中成了互相利用。
所謂編譯社者,就是先由蘇慧純居士把我倆帶到常德路史太太家,說這是兩位由西康學法回來的法師,要在上海辦編譯社,希望史太太發心。這編社怎麼會很快就成立,我也沒聽到史太太當面答應,總之提到要錢的問題都是蘇與史單獨聯繫,我倆和孫、郭都不知道。我們大約去過兩次,第二次遇到一位陳攖寧先生,是道教的知名人士,這時道教有一批人也在打史太太的主意,史太太兼信佛道二教,大概以道教為主吧。陳攖寧也看過我們寫的文章,談話中頗表贊同。(這人後來作過全國道教協會的會長,文化革命即時遇難。)
編譯社成立了三個月即解散,孫景風、郭元興二人任翻譯工作,持松法師和我倆都是其中領導人。持松法師不過是隨緣。短短三個月中,工作成績也相當可觀,孫景風居士過去是學黃教的,滿清末年又考上過秀才,還當過幾天縣長,一直住在北京,曾依止雍和宮的辛喇嘛、寶堪布等學密法,還學法於多傑格西、安欽活佛。寶堪布遺留下來的寶貴藏文如藥師佛八支甘露(是西藏喇嘛的重要醫書,好像中醫的內經一樣)等,許多都在孫居士手裏。孫居士研究藏文多年,後來發現紅白教殊勝,又轉學紅教,曾拜過諾那、貢噶二活佛為師。他在翻閱藏文材料發現有蓮師《消除障道祈請頌》和《逐欲成就祈請頌》二種,覺得甚為稀有,自己便翻譯起來。我倆看到以後,發現這就是持明上師傳給我們的,正想翻譯出來,真是不謀而合,妙極了!四人相與慶賀殊勝因緣。爾後郭元興居士對照藏文發現有翻譯欠妥之處,一一為之斧正,逐成現在大家所讀的二種祈請頌。後來貢佛在北京時,我倆又前去請問,貢佛逐字逐句地講給我們聽,仍發現有一個名詞沒弄妥,但大家已讀成習慣,也就隨他去吧。郭元興居士英文相當好,翻譯七寶藏論時參照英文達氏辭典解決許多問題,故翻藏文時往往得心應手。隆欽心髓大圓滿前導文是他在編譯處翻譯出來的。密師也於此時譯出一本施身法常修儀軌;後又譯出施身法灌頂儀軌(因係文稿未會印出,文革時稿件被抄毀)。這三個月所譯,是供弘法之用,時間雖短,成績不差。
孫景風老居士,有時行動太天真,稍欠考慮,不免給自己找些不必要的麻煩;他這人倒是很有趣。密師那時年紀尚輕,孫老喜其聰明,有時當他小弟弟看,喜歡講笑話,甚至拿大乘要道密集中修雙身法一段給他看,還作姿勢,恰好我到他屋去有事,被我看見了(孫老由我介紹住在太平寺,所以隨時能見面)。我說:「你是在研究雙身法?」他說:「隨便講講。」我語重心長地對他說道:「隨便講講可以,但不能隨便試試。光看書本,不得口訣,試修下去,眼睛要瞎的。」可是過了一個星期,我發現他右眼發紅,我問他:「你是不是修過雙身法啦?」他說沒有。是灰塵飛進眼裏了。但過了幾日,左眼又發紅,漸漸感視物艱難,從此眼睛總是不那麼自然。兩年以後,我離太平寺,他也得到新居,便少於見面了。有一天,忽然派他太太帶著錢來找我,說孫老眼睛越來越不好,請法師給他修修法,解解災厄。我說現在修法沒用了。錢我不收,勸孫老好好養神,找醫生檢查醫治,或許能轉危為安。又過了幾年,我已經轉業作工,他終於雙目失明,託一位和尚來找我,要我前去他家看看。這時他病倒了,希望我給他講講開示。他睡在床上忍受病苦。我問他過去親近的那些上師還想得起嗎?他說想不起啦?「那麼,我的影子還記得起嗎?」他說想得起。我說好,那您就想我在您頭頂上,甚麼功也別用,他領會了。又過了大約一個月左右,他囑附太太說:「你早點去休息吧!這一晌夠您辛苦的了,我這裏不必擔心。要到何處去,我自己知道,我也要睡覺了,把我被子蓋好,你就去休息吧!」他太太遵囑而去。次早一覺醒來去看孫老,他老先生已經安祥而逝了,也不知道何時去的。
孫老居士比較隨和,正因如此,不免大而化之。不管或僧或俗,聞其名而向其學法者,他則一概收錄。因之有各別比丘對其執弟子禮,他也安然受之,甚至直呼其名,受他服侍。有一位智參法師,就是把他看作金剛上師而畢恭畢敬地服侍他。這在尊重比丘的漢族佛教習慣上,有些欠妥。如果自己不是大成就者,甚至中、小成就也沒達到的人,僅憑學會幾個咒子、幾個法本,就這麼作起來則自他均得不到加持。又有一位僧曇法師在蘇州閉關,聞孫老之名,請他到蘇州關房來灌頂傳法。孫老也去了,儼然一位金剛阿闍黎,那位比丘也屈身而為弟子。因他要轉定業,聞說密宗有些力量,就不得不屈己下人(可能這位法師在解放後自知難免於難,其情頗可憐愍)。事後孫老自覺加持力不夠,又請這位法師作了兩件短衫送給我,並帶僧曇相片來,說是請我加持他。我一見孫老的神色和談話,就覺得其中有異,便心直說快地說道:「你收了和尚當徒弟,怕自己力量不夠,要我來擔當,你坐享其成,這能相應嗎?他觀想上師時是觀想你的,我能起甚麼作用呢?」孫老當然也不高興,但沒說甚麼,後來僧曇法師仍被抓走。總是平靜下來以後,他覺得我說話雖然不好聽,卻都是實情,所以臨命終時還是想到我,也因他雖有小疪點,不能掩蓋大功德,事後一着還是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