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泊爾見聞

雷耀權

一九八九年一月十日,上師自美返港,第三度東歸,自有一番事業及緣法在心頭。而向赴尼泊爾之擧,亦早已在上師意想之中。回顧上師過去半生之中:第一度於青壯之年,西踄雪域,承接真傳,後斂迹於神州卅載,無修默運,圓滿萬行。第二度於垂暮之年,越洋赴美,開拓西方事業,以酬大願 ; 以後復每歲一度東歸,發展香港之道場及弘法事務。以上無一不是萬里壯遊,亦無一不是惟「弘法利生」是視。除此而外,上師向不輕作遠遊。

所以今番上師示下遠訪尼泊爾之擧,事前雖未明言此行目的,我們揣度聖意,亦估計此行必然不虛!趁著三月下旬復活節公眾假期開始之便,衆師兄包括 ; 黃偉恆、鄧紹麟、林培、林秉恩、梁兆遠、舍弟雷耀民與我共七人,簇擁著上師,一行八衆,乘搭三月廿四日下午五時的班機,逕向尼泊爾的首府加德滿都飛去,中途在孟加拉首都達加停留一小時,清換衛生設備及接載中途旅客。是日適值林培師兄生辰,林太事前與航空公司安排,飛航旅途中由主管的空中小姐送來生日蛋糕,予林師兄一個意外驚喜!

飛行航程五小時卌分,尼泊爾時區比香港差慢二小時十五分。當航機掠過喜馬拉雅山南麓,降落嘉德滿都機場時,大約是晚上八時光景,是時夜色四合,遺憾地錯過了鳥瞰喜瑪拉雅山蒼然暮色的時份。各人通過機場海關的例行檢查,總算順利過關,暗稱僥倖。因為此行各人身上俱帶有金幣及金飾,俾作供養之需。尼國海關除極小量許可限額外,旅客携帶黃金入境俱視作違禁之列。

機場外如常地不少計程車成行成市的兜搭旅客,包括介紹下榻旅館,可從中抽取佣金。我們早在起行前由林培師兄經香港旅行社訂了旅店,乃座落市中心北陲的「外使酒店」(HOTEL AMBASSADOR),價錢中等,房間設有相連廁浴。乘計程車抵步時所見酒店大堂還算光潔明淨,當我們登上原先訂下分佈於二、三樓的四個雙人房間時,其簡陋情況與地下大堂難以匹配,且房間面積大小不一,其中一間只有大牀一張,惟有勞煩門房即席移走,換來單人牀兩張,簡陋竟然亦有簡陋的好處⋯⋯往後數日,我們轉榻了市中心之雪葩酒店(HOTEL SHERPA),此處規模較大,設備亦佳。

次日清晨,各人正紛紛於如何打聽登柯清增(DINGO KHENTZE RINPOCHE)仁波且的所在之際,上師開示只要到有喇嘛的地方打聽便知!乃賃兩部計程車逕向大白塔而去,此處乃西藏僧侶人民聚居朝拜之地,我們在大白塔邊緣一所黃教寺廟裏(中供當來下生彌勒菩薩巨像),打聽到登柯仁波且的寺廟所在,而正好仁波且刻下身在尼泊爾此廟中傳法,我們來的正巧!

登柯清增仁波且的大廟(SCHECHEN TENNYI DARGYE LING)座落於大白塔西北陲不遠處,從遠而望可見四方形的塔頂金漆輝煌,廟的本部乃四層建築物,呈四方形,東南西北四面俱有大門,象徵息、增、懷、誅四門事業,依稀有西藏桑耶寺的影子,廟的四邊是兩層高的僧舍四方圍繞,住有二百僧眾,在尼泊爾來說,已算是西藏佛教的大廟,頗具規模。

我們進入廟中大殿,先漱口,再脫履,方進入壇場,大殿內棟宇高廣,四週牆壁精繪西藏各派祖師及大成就者的傳承粉畫,莊嚴肅穆,二百僧眾及首座仁波且左右排列,中央高座上乃主法登柯清增仁波且,身段魁偉,頂結髮髻,有寧麻派巖取者之氣象。當時正在進行為期九天之金剛薩埵法會,僧眾後面有百十歐美弟子倨坐,參予修法及隨喜。上師身穿漢僧輕袍,領著我們上前參謁闊別垂四十年的登柯仁波且,獻上見面禮,碰額寒暄。寧波車當年在西康時喚作薩美諸古,甚得持明上師器重。今日重逢,他早已貴為不丹國帝師,被尊為當代紅教法王。法王介紹他座右主法之一第七世室欽繞絳仁波且(THE 7TH SHECHEN RABJAM RINPOCHE), 亦是他的外孫 ; 及座左之另一主法吐司仁波且(TUSHI RINPOCHE),法王與他是互為師友,關係非比尋常。言談間得悉當今仲薩清增仁波且亦將抵步參與盛會,上師歡喜無限。

次日早上在嘉德滿都以南的巴騰(PATAN)古城參觀過佛像法器的製造工場,及一帶的銷售佛像法器的店鋪,下午重臨登柯清真法王的大廟。今天上師穿上平日替我們傳法時所著的錦緞套子,棗紅色披衫,喇嘛裙,回復舊時形相,登柯清真法王特邀請上師登上他的高座,親密的坐在一起,法王輕舒長臂攬着上師的肩頭,如親寶愛,拍照留念,有深意焉!

此行上師順道打探四十年前在西康認識的幾位故人。第一位是當年仲薩寺以修頗瓦送往生聞名的貢那活佛(詳情常樂文庫第五輯 : 破瓦解惑),現年已六十多歲,查探之下方知現居印度德里西藏難民營,身體還有點病,正在醫院治療云云。上師當下托請法王使人聯絡貢那活佛,邀請他立刻啟程來尼泊爾相聚,一切費用由我們負責。第二位是前代仲薩清增上師的佛母看竹且仁却轉(KHANDRO TSERING CHODRON),上師師叔當年多稱她作桑嫆(SANGYUM)乃佛母之意。現年五十多歲,卜居錫金。關山阻隔,上師惟有托付法王差人將供物送到錫金去,另附上一信問候(按 : 有關清增佛母的事蹟,可詳常樂文庫第五輯第九章 : 仲薩降養清增上師)。另外此行上師亦希望能夠在法王處得到持明上師的照片。東方持明光顯金剛州的赫赫威儀,巍巍功德我們心儀已久,遺憾地上師當年從康地帶回來的照片已然遺佚,未覩莊嚴法相,不免引為憾事!法王慈悲,特賜持明上師黑白舊照一幀,只見持明金剛州祖師頂上髮髻結象牙骷髏暨蓮花,項上懸小佛龕,胸前掛大銅鏡,腰插普巴杵,左手持珠,右手姆指戴斑子,寬袍緩帶,端坐而坐,望之儼然,不怒自威,宛然一代王者之氣象。

俟後數日,上師與我等同行諸子除購物及遊覽聖蹟之外,每天必一定到訪登柯清真法王及仲薩清增仁波且,參加過金剛薩埵九天法會中的神舞儀式,燃燈供養。三月十日是法會之最後一日,清晨六時在酒店中接法王之近侍,德國僧人馬眺(MATTHIEU)的來電,轉送法王吩咐我們立刻動程返大廟中領受壇城的加持,法王在大殿的法座上親自替上師及我們一個一個的加持,前後經歷十多種。同日下午在廟外空地上舉行壓軸的火供護摩,分作兩壇,分別由法王及仲薩清增仁波且,吐司仁波且及繞絳仁波且主壇。

九天的金剛薩埵法會既已圓滿,法王逐應上師的請求,安排在三月三十一日的下午為我們灌頂,分別是藥師佛灌頂及蓮師十三法灌頂,後者正與我們平日所唸的「蓮花生大師消除障道祈請頌」互為經緯,感而逐通,法緣殊勝。另外在四月三日傍晚,法王承上師之請,特別為我們修兩個護摩火供,一個是獅面母降伏火供,一個是息災火供。我們在場諸師兄弟,只因為隨侍上師之側,承上師的金面,蒙上師的眷顧,乃得以恭逢殊會 ; 內心感遇上師三寶恩寵之心,油然而生。而這一種恩遇之感應力量,不但無時或已,更且隨着時日的流轉,迭更強大!

四月一日,趁法會及灌頂後之暇隙,賃了三部汽車,往嘉德滿都城外南郊的法坪(PHARPING)一帶,朝拜蓮花祖師之勝蹟。首先遊訪神妙無迹的度母岩,在一塊山坡的岩石之中,不知何時自然生出一個個酷肖如生的綠度母坐像,由小而大,連綿不絕,故後有人蓋搭小廟以作供養禮拜,可惜的是有不少衍生石中的度母像已為人鑿取而去,今日所見,只餘大小二像在焉。中央石上為象王財神石雕,亦為紅教護法,脫胎自印度教諸神中之格呢斯(GANESH),相傳為破壞主尊濕婆神之子。上師從象王財神像上抹下供養祂的紅脂,分別為我們在額上點睛加持。度母岩傍是一間紅教的小廟,中供海生金剛,其所坐蓮花月輪生於水池之中,維肖維妙。其左供益希錯加佛母,其右供曼達拉瓦佛母,倍感親切!

復一行衆人,摻扶上師攀登陡峭的山坡,往朝拜山頂上的蓮師洞去,當日適值農曆廿五會供之期,從蓮師洞傍的小廟中傳出咚咚的鼓聲,僧衆正在唸著「蓮花生大師消除障道祈請頌」,雖為藏音,然節拍韻律與上師所授者互相呼應,致在心中產生共鳴,藏漢之語音雖大相逕庭,其內在精神却如一。

從山頂蓮師洞拾級而下,山腳處乃金剛亥母卡覺媽(NARO KACHOMA)之道場,佛龕設在閣樓之上,要脫鞋內進,且禁止拍照,我們獻哈達,供燈,頂禮而去。途經路傍一紅教寺廟,進內溜覽,廟中喇嘛非常客氣,招呼到一小室中坐下,送上汽水餅乾,主持喇嘛乃札朱仁波且,係敦珠仁波車的弟子,年紀卅多歲,聞說數月後要到香港傳法去。

回程時汽車經過有名的印度教法坪神廟(PHARPING TEMPLE),依山而築,山下是一方一方建築考究的水池,清晰見底,游魚徜徉其中,自得其樂。拾級而登,盡是傳統的精美古印度雕刻及建築。頂上神龕之傍,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小岩穴,却是當年蓮花生祖師曾經遯迹潛修之所,兩扇小小的木柵將裏面漆黑的穴窟封鎖起來。一個在此溜撻的尼泊爾青年,自告奮勇的取來一柄鐵鎚將洞門撬開,使我們得親蓮花祖師千年庫藏之寶所。岩穴不足三十呎丁方,頂上岩石高僅容蹲身,盡是一片烏油油的漆黑,岩層表面凹入三個洞,一大兩小,相傳是蓮花祖師當年入定時,頭頂印入堅石之中,兩手左右擎擧,嵌入岩理。岩穴雖小,却透發著非比尋常的強大力場,其閎深的現量及熟稔的感受,非剛才遊歷各處可比!上師彎身進入岩穴之中,宴坐岩下,神情肅穆,漸而現出悲慽之容,以致容顏激慟,禁不住淚水奪眶而出!正是此心千百劫,恩義永難斷。不由又勾起當年遍智持明無畏洲(KUNKYEN RIDGZIN JIGME LINGPA 1729-98 A.D.)在桑耶青圃大神秘花岩穴中取得隆欽心髓意岩的故事。想我蓮花祖師乃三世諸佛總集於一身,有大深恩於閻浮提,與我們根上師深緣綿密,累劫不替!而上師與蓮花祖師無二無別,更圓具上師、本尊、空行三根本於一身,此乃我門中諸子修行成就之秘鑰,其他一切世間、有為之法,當棄若蔽履!

延至四月三日的黃昏,因為從印度德里飛來嘉德滿都航機座位的短缺,貢那活佛偕他的兩名侍者方得抵埗,上師差遣一部我們所僱的計程車往機場迎接,是夜下榻在大白塔附近貢那活佛友人的家中。上師與我們剛修完降伏及息災的護摩,拜別主法的登柯清真法王及仲薩清增仁波且,逕往探看貢那活佛而去。貢那活佛窩居友人的斗室之中,似乎還比住在大廟中來得輕鬆自在,所見的他身穿喇嘛衣,戴眼鏡,神情木訥,雖說有病在身,神氣還算清健。與上師睽違三四十年,但相見後談的很投契,一點也沒有隔閡。只是貢佛當年在仲薩寺地位崇高,僅在前代仲薩降養清增仁波且之次,還在登柯清真之上,身負多種稀有傳承。此行登柯清真法王以一程來尼泊爾機票(共三人)為由,要求貢佛給他講一種引導,一講便最少要講半個月,貢佛喉嚨有病,未必便能支持得來?復次反觀貢佛這數十年來枉屈於貧苦的難民營中,連印度戶籍的身份也沒有一個,顛沛流離,真有「同學少年皆不賤,五陵裘馬自輕肥」之款!

四月四日上師與我們返港的前一天,上師邀請貢那活佛及他的兩位侍者到我們的酒店餐廳吃中午飯,貢那活佛等人早上十時便到了酒店上師的房中聚舊。上師憶述在上海毛織廠工作時,在更換工作服時衣衫裏放出電光,繼而發現短布衫上有舍利子四顆,差幸其中最大的一顆還能保存至今,初時還是白色的,後來復又變化。上師向貢那活佛出示仍附在衣服上的現生舍利的放大照片:舍利作橢圓形,呈棗紅色,晶瑩剔透,可透視舍利下面的纖維(圖見常樂文庫第五輯第105頁)。貢那活佛說舍利子原本是佛的身上才有,一般的修行人有所成就,要待死後荼毘火化後才能發現舍利。若論在活人身上能夠現生舍利,乃代表他的體性與佛無二無別,同佛的境界一樣。而如今所見上師身上的舍利呈紅色,乃是西方的表徵------上師的法身已然到了西方阿彌陀佛蓮花部的佛剎去了。多年前讀「密勒日巴尊者傳」,篇首描述至尊密勒金剛在人間與諸弟子及俗人在一起,平常居處,與常人無二 ; 而他本人的法身却在東方不動如來的剎土說法,密勒尊者即身成佛的現證,雖遠在八百多年以前,其震撼力仍足以令後世行人心焉响往,勇猛精進 ! 不意在此末運惡世,上師悲願奇特,現生漢地,接續真傳。反觀無上密法的傳統在康藏境內早已分崩離析,西藏寺院制度在藏土以外及西方世界日漸變質衰敗,勝乘佛法,命若懸絲!當知上師此行有深意焉 ! 而最為汗顏的,乃是我們及門諸弟子中,對於根上師閎大不經,微妙甚深的等覺自在境界,又能領略到幾分哩?

貢那活佛又說密乘行人持咒功深,身上分別有眼睛、舌頭、心三個地方可修成不壞,有如金剛鑽一樣,縱是圓寂後荼毘,仍能保全不化。好像上師因勤持蓮師根本咒不輟,而舌底生紅珠,正代表上師舌頭入火不壞之金剛體性。

談起持明光顯金剛州上師,貢那活佛回憶持明上師臨終前曾說過他將轉生到日本。又在他圓寂前曾經完成了一部他的自傳,傳中提到賈喇嘛根造是意岩的得登。可惜現在這本自傳已然流失,貢佛說在印度他還沒有見過,相信要回到青海玉樹去找。

貢那活佛數十年來流落在印度,以難民身份渡過最黃金的壯盛之年,空有一身所學,上師很希望能找他出洋輔助弘法,圓滿利生事業。只可惜我們在尼泊爾來去匆匆,彼此相聚苦短。上師將貢佛等三人的回程機票費用交在貢佛的一位侍者手中,千叮萬囑他們一定要購買機票飛行而返,貢那活佛身體有病,不宜舟車勞頓。另外我們稍後將設法幫助他辦理印度護照,方便他出入印度國境,來去自如。與貢那活佛袂別後,翌日四月五日,我們一行人等,隨上師飛返香港,結束此十三日尼泊爾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