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藏佛教各派的真象

密显

我起初不信藏密,尤其不信红白教,在红白两教中,又特别不信红教。不特不信,有时还加诽谤。这也是个人的环境使然,在过去环境中遇到的人,多是谤毁密宗的,我因之也不敢相信密宗。后来我渐渐和几位学藏密的人接近了,坛场的庄严,咒声的洪雅,使我不由自主的欢喜踊跃。但是这究属是事相。如果得不到他的理解,也不过有类「观剧」而已。不过,那些学藏密的人,虽是打一块好招牌,对于高深的密理,却是不大懂的。那麽我虽欲研求妙理,也是无处问津。直到了一九四六年,我在上海,由一位关先生介绍;认识了一位由藏返川,道经上海的太空法师(由印航海来的)。这位法师是研习「黄教」很有历史的大德。他曾在西康跑马山,依止降巴格西七年,又到拉萨哲邦寺,(三大寺之一)研讨藏中「显密二教」,一住十年。到了一九四六年,他纔回汉。我和这位大德接谈过一二次,觉得他的谈话,和以往的人就不同了。为了探求藏密的究竟,我就离开上海;随着太空法师到了重庆,依止了十个月。在承事上师当中,有时谈到藏地佛教,我才晓得西藏的佛教,不仅仅是密宗,而且显教也是很好的,并且他们的修学规矩,还是先显后密。我在上师提示之下,得到不少的进益,「密宗」的常识,也知道一些;不过所知太少。重庆方面,学红白教的,和学黄教的,样样都有。那时我的知见,多是偏于黄教。因为听说红教是吞刀吐火的,不持戒的,不懂显教的,不过会念几个咒子罢了,白教虽不曾听到吞刀吐火的事。因与红教有连带关係,也就把他与红教等量齐观了。虽是如此,我对于藏密是相信了;不过总以为黄教是真正佛教,红白教是邪教,是佛门中「败类」。这种知见,直到一九四八年还没有改变。后来与根造法师,结伴同到西康求法,渐次到了德格境地,游历几处红白教大道场,参礼过几位「红」「白」教中学识丰富,道行超绝的大德喇嘛,再加以种种虚心考察,我乃恍然于从前的大错误,我惭愧得无地容身,因此我的思想上起了一个大大的变化。同时明白了红教吞刀吐火是冤枉的,是不正确的。

我为了证实「红」「白」教,和黄教的大同,不妨将我在西康所见所闻的,报告一点。使诸位同好的读者,对于康藏佛教,多一层了解,在未行报告之前,先要声明的,就是:红白教义理的深广,不是轻易所能了解,我与根师在康不过三年,所知道的,连大海一滴都说不上。但是为了表现「献芹之忱」,免不了「不揣冒昧」。这一点还要请诸位原谅。下面就是我的叙述: 叙述这篇报告之前,最好分为三段,以免乱了次序。第一:辨别和更正康藏「佛教」的教名及人名。第二:说各教作风。第三:证明各教的不可互谤。

现在先说第一段:

西康西藏的佛教,普遍的分为四种教派。四派的名目就是:「红」「白」「黄」「萨迦」四教。但是这种名称,是否康藏的原名呢?如果是的话;那就笑话极了。这里的误会,已经很久啦!我们中国佛教,虽也有「台」「贤」「唯识」等宗,但他的名称既好听,又文雅。唯独康藏的佛教,教派名称这样奇怪,难听。名字都取不好,他的教理还说得上好吗?无怪乎有些人,一听到你是西康或西藏回来的,就问你「学了几年密宗」?密宗又是「如何如何........」听他的口气,似乎西藏只有密宗;喇嘛只会念咒。你虽再给他解释:「西藏是显密都有等等」........ 但下次他遇到你,还是「密宗如何如何.....」这虽是他的故意微带轻薄,但是有他的原因的。这原因虽不只一种,但多半是起初听了红白各教的古怪而神秘的名称,先起了一种神秘的念头。再遇到几个康藏喇嘛,在那里念藏文,他因为不懂藏文,听到他乌乌的声音,误会他是在那里念什麽咒。等到再遇到几个学密而不知密的大通家,问他「喇嘛在那里干什麽」?这位通家就答复他一句:「念咒」。又问他「念咒为什麽要那样念」?他就说这是「修密宗啊」!似这样由种种古怪因缘所成熟的一种古怪见解,无怪乎他至死也要认为康藏佛教只有密宗了。

还有一种最大的原因就是:听到西藏某某活佛来了。就因活佛这两个字,引起了许多误会。误会的结果,大约不出三种:

一、一般无知识的迷信的人,听说活佛来了。他就喜极欲狂,迷得他东西南北都认不清了。希望活佛能够显点神通,把他送到西天去。

二、一般中等知识的人听说「活佛」二字,心想他起码也要有几百年的道行,或者他与常人不同,常人吃饭睡觉,他是食眠俱断的。常人吃了饭要大便,他是永远不大便的。及至到活佛那里一看,觉得他与常人一样,因而疑信参半。

三、还有一种稍通佛理,或虽久研佛学而未曾研究过西藏佛学的人,对于活佛二字,简直是莫明其妙。于是根据种种理由,破斥「活佛」的不近人情;不合教典。却都因为一般学藏密的,没有相当的解答,逐使一般通佛学的,视康藏佛教为一种神秘而带有外道色彩的佛教。这种障碍沟通文化的现像,不得不归罪于乱取名的「作俑」之人。

既有了这些胡说八道,那麽一般佛徒,听到黄红等教名,和活佛的称谓,因而引起许多无味的怪解释,怪批评,可不能说没有!因此,更正辨别此等名称,也是很要紧的。诸位且耐烦听我分析一下:

黄教:黄教原名为Dge–Lugs—Pa「格鲁巴」。或「噶登巴」。Dgah—Ldan—Pa「格鲁」。译为「善宗」。这名称的建立,是由于初祖宗喀巴大师,不满意当时一般佛徒的作风,而加以整顿。整顿成功后,为使他的教法,不与他教紊乱的缘故,标自宗为「格鲁」—「善宗」。「善宗」的含意有两种:

1. 显他所整顿的教法最圆满。「初善、中善、后善」。

2. 为尊重比丘戒的缘故,「格鲁」含有比丘之意。

「噶登」二字的原意,就是梵文的「兜率」二字。兜率译成华文是「知足」的意思,译成藏文就是「噶登」。「噶登」译汉文为「具乐」。同是指欲界第四层天说的。这天界的名字叫作「兜率」—「噶登」。但为什麽以「兜率」为名呢?因为初祖宗喀巴大师的平生意志。「愿生兜率内院,承侍弥勒慈尊,降生阎浮,住持正法」。因此他的教徒,也可称之为噶登巴(兜率宗)。

中国对此派的名称,在书本上所见到的,有「黄衣派」、「黄帽派」和「黄教」的称呼。但最普遍的,还是以称「黄教」者为多。三个名字里比较起来,还是「黄帽派」稍对一点。因为黄教徒普徧的都戴黄帽。至于有些人听到「黄衣派」或「黄教」的名称,就武断为「穿黄衣」,「着黄鞋」,「用黄碗」等等,那就不对了。譬如说黄教就要「穿黄衣」以及「用黄碗」,那麽红教应当一切用红的,白教也应当一切用白的,萨迦教应当一切用花的了(有人说萨迦是花教)。有这样道理吗?我在西康,只见地位最高的喇嘛(不管何教),为表示他的尊严,外面都笼罩着一件黄衫。其馀普通喇嘛,或地位不高,不问何教,一律不许着黄衣。

萨迦教:萨迦教除了少数研究藏教之人,内地人知道名字的很少,所以这派的名字在内地还不曾改变(萨迦藏文为Sa-Skya,即灰地之意,此係地名,为此派的发源地)但一般住康的汉人,见他庙牆上有各种颜色杂错为彩,就说他是「花花教」。实则他的各色涂牆的用意,不在「花」字上,那麽意义在那里呢?他的初祖滚嘎宁布,是成就喜金刚的。他们的尊重喜金刚,与黄教的尊重大威德金刚是相同的。而喜金刚的三面,是中蓝、左红、右白。他为处处不忘喜金刚,所以用三种「蓝」「红」「白」的颜色,分涂在庙外。

白教:他的原名叫做 Bkah-rgyudpa 噶居巴,译为「口承」,并非「白」意。有的说「阿底夏尊者,临入灭时,所有「显」「密」都传给一个在家人。以后的法,都是由这位在家居士传出来的。他是白衣传教,所以称为「白教」」。

但这只能说出阿底夏一系的甘丹派的传承,不是噶居巴的传承,不过以如上的故事来附会白教,是不通的。就是甘丹派也不是白教的意思。那麽如果用这个故事来证实甘丹派就是白教的话;更是不通。白教(指噶居而言)的起源,实是西藏麻巴祖师由印度接受了拿若巴的心传,转授与大瑜珈师弥拉尊者;弥拉传大波,大波传嘎麻巴。……如是代代相承,至于现在。这当中的历史,是毫无舛错的。所以我们对白教,应当直称噶居派,(尊重不翻故)不可称他白教。

红教:红教的原名叫做「宁玛瓦」Rnying-ma-ba,宁玛是旧的意思。有的说「这派头戴红帽,因名为红教」。那麽萨迦和白教都是戴红帽的,为何不名为红教呢?可见红教二字是不对的。

至于旧教的名称,也是由新教产生后,纔有的。新与旧是对待而立的。绝非红教初来西藏之时,就名为旧教。所谓旧教云者,不过指莲华生大师这派传入西藏最早而言。

以上略说四派名称;下面再解释活佛二字。

活佛:证得佛果的人;不能「五住究尽,二死永亡」,这还称得上佛吗?「二死永亡」不就是「不死」的意思吗?既是「不死」,当然也就「不生」了。「不生不死」,这就叫做「大涅槃」。所以一提到佛果二字,就不能以「死活」二字来衡量他,限制他。既不可以死活衡量和限制,那麽根本就没有什麽「活佛」和「死佛」的说法。有人说:「我只提到活佛,并不曾说什麽「死佛」。但是没有死佛,就用不着活佛。因为有了死的,纔显出活的,死活是对待的。那麽为什麽西藏喇嘛都说转世的为「活佛」呢?我说:转世的人,西藏仍说他是「转世者」,或说他为「化身」,并没说他什麽活佛。如果你不信,你可问问大喇嘛们,西藏有没有活佛的称呼?他如果说「有」,你就请他寻出藏文的根据来。我敢说他不但藏文经典里面没有活佛的根据,就连普通的藏语中,也没有活佛的说法。他们对转世的喇嘛,不是称Hu-thog-thu,呼图克图,就是称为Sprul-sku诸古。前者是「转世」意;或「再来」意。后者是化身之意,绝无活佛的意思。有时弟子为恭敬师尊,称师为「佛」,但这只是师弟的关係纔可这样称,绝非普通的。虽是弟子称师,也不过因感念师恩而已。

康藏既没有这种称呼,为什麽一到中国就有了呢?我们细研究他的来源,多半是清朝的封建时代,下边的人,为了恭维皇上,或太后,就有什麽「康熙老佛爷」,或「太后老佛爷」的称呼。那时大喇嘛常与清廷来往,地位当然很高,什麽「西天大善自在佛· · · · ·」就是由皇上和太后口里封出来的。加以清朝太监,最善于恭维人,「佛」字上面,再加个「活」字,就一直传到如今,所谓活佛的来源,大概就是这样来的。

活佛的来源,既不出之佛经,又非喇嘛亲口所说。我们中国佛徒,为了沟通汉藏文化,连繫汉藏情感,似不必以假溷真,致阻佛教的进步。

各教的作风

各教就是指前面的格鲁、萨迦、噶居、宁玛四派而言。四派的内容,都是佛教。当然他的作风,也不能超出佛教范围。既不能超出佛教范围,他的作风,大概也相差不多,本来无需多说。但为了把一向被人家认为「邪见」或「吞刀吐火」有如外道的红白教,发露出他的本来面目,不妨将我在西康所见所闻,向诸位介绍一下。四教之外,还有一种康藏原有的黑教,藏文叫作Bon-po笨波。在书本上(中国书籍),一向传说为康藏的真真外道,但是据本人在西康所见的黑教徒,所着服装,与佛教喇嘛无二无别,他们的作风,也具有佛教的精神。这种出乎意料的怪事,我想顺便提他一提。

有些人也知道红白教不是「吞刀吐火」的,但他却根据某一种偏见,武断红白教的见解错了,这也是误会。但是要解释此等误会,就不是几句话所能见功。现在为了尊重读者的时间,我想下次再提,而庸碌无知的我,虽能勉力研讨,却因住康时间不久,恐亦未能阐发透彻。现在先请诸君看看各教作风的一斑。

先从黄教—格鲁说起。

康藏的黄教庙宇最多,我们在康北所见的,有道孚寺、卢霍寺、甘孜寺、大金寺等。康南所见最大的黄教庙,有理化的大喇嘛寺(八千僧衆),这几处都是西康有名的黄教庙。他们的作风与西藏拉萨三大寺(哲邦、色拉、嘎登)一样。三大寺是黄教的模范大道场,他们的自修方面,虽多是修密宗;而在学习期间,都是学显教。显教方面所学的,不出五大论和菩提道次第论的范围。(虽有他种学习,也是以上六种为根本)。五大论中属于小乘的有两种——有部律和俱舍论,属于大乘广行派的有一种——现观庄严论,属于大乘甚深派的有一种——入中论,属于决择是非邪正的书籍,有一种——因明论。这五大论研究的时间,最短也要十年。在研究的时候,每日都要集到论场,互相辩论。平日的修持,有时集殿持诵,有时随意自修,但都要不离各各本师的教授。每半月诵戒,每年结夏安居,这是三大寺的大略规矩。西康各有名的黄教庙,一律照着拉萨三大寺的榜样而大同小异的。关于黄教作风,过去已有许多大德介绍过了,我也无需多赘。

萨迦:萨迦派在西康最着名的庙宇,有德格的根清寺,就在德格城内,寺的地址甚大,可容千馀个喇嘛。里面有大藏经板一部,这座庙中过去出过几位大德,现在也住着几位清淨比丘。但萨迦喇嘛没有到此地来参学的,他们都到离德格三天路程(德格境地)的仲萨寺去当参学。现在我就把仲萨寺的人物和道风介绍给诸位。

人物:这里有一位诸古(化身),名降养清增汪波,时年五十八岁,闭关将近三十年。他在前几世的道德学问,久已为一般大德所敬仰,而他的证境,更是高到极点。当时他的证德,在康藏萨迦教里面,也是首屈一指的。他本身虽是萨迦教喇嘛,但他对宁玛瓦(红教)的教的,是极端羡慕的。康人对他的敬重,是无以復加了。我与根造师,因上师阿迟得登(即持明上师)之引见,参加过几次灌顶。虽不知他的证境深浅,但在他的一举一动的观察中,觉得他是很伟大的,定静的,智慧光明的。可见他的感人之深了。

道风:仲萨寺共分为上下二院,上院在山上,下院在山脚下。上院是仲萨大寺,下院是一所佛教学校。这学校是那位降养清增修的,里面常年有三四十位学生在那里研究显教经论,五年为一期。一期之内的学生,饮食全由校方供给。他们的校规极严,不但学生不得随便出入,就是外来参观的人,都很难得入内。 他们所学的主要书籍有根本十三论(详见红教一项)。他们由学校毕业之后,有的请求上师传授密法,依之终身修持。有的入后藏,有的回庙,或常住在仲萨寺内。而仲萨的清增上师,每年还要讲经数月,远方的人都争来听讲。这是康地萨迦有名的模范道场。

噶居:噶居派的寺庙,在康地虽不止一所,而堪为模范的,都是以巴邦寺为标准。现在将巴邦的内容叙述一点:

人物:巴邦寺庙中有三大呼图克图,就是思都仁波且,白利清增仁波且,汪根诸古。三位之中以思都仁波且地位最高,他在明朝时,永乐封为四宝法王,在噶居派中除了噶麻巴(明封大宝法王),要算他的地位最高了,他当年是六十六岁,举止很镇静,最喜欢孔雀。他虽位居呼图克图,对于主持佛法方面,很注重比丘戒。他的知见很正,从不谈玄论妙,最喜欢人家能够守住规矩,好好修行。他本人是修白度母得成就的。仲萨寺的清增仁波且,也请他传授过白度母灌顶。

道风:巴邦寺规很严。庙内住七百馀人,分显密两院。显教是学院,有堪布教授十三大论。密教是关房。噶居派规矩不重辩论,重真实修炼,但不是盲修瞎炼,他是以得到显密教授之后,纔许可专修的。他的专修处所就在那关房里面。他的关房不止一所,一连有三四十间。入关房修持的人,以三年三月三日为一期,期不满不许出关。关房中还有一位修持有得的喇嘛监护者,恐他们出毛病。如有修不下去的时候,还可以请他解决。所以凡是经过三年关房的人,多少都有点受用。但他们从不向外宣传,这是笔者亲到那里看过,纔晓得的。

巴邦寺的后山还有一座小庙,名叫日戳寺。寺规与巴邦完全相同,也是噶居派。但他的噶居与巴邦稍有不同,巴邦是噶麻噶居派,他是香巴噶居派。因为噶居派又分为四大派和八小派,但其中最根本的还是噶麻噶居派。

日戳寺里面有一位呼图克图,名公诸仁波且,当年五十馀,前往拉萨未回。公诸仁波且也是转世多次了,他是得到最高成就的。

另外庙中还有一位大德名喇嘛噶鲁,年五十馀,显密精通,修法有验。我与根师曾听四宝法王介绍说:「他的功德甚大,我所知道的他统统都知道,你们将来可以向他请求灌顶传法」。后来我们请四宝法王传授六臂麻哈嘎拉,他说:「最好请喇嘛嘎鲁去传,他是修六臂得成就的,你们求他传授,修起来可以快快相应」。

日戳寺虽是香巴噶居,但他那里与巴邦可说是分而不分的。庙中经常有十五人闭关,规矩与巴邦一样。噶居派注重修持,与人无争。巴邦附近,也有些住山住洞的老修行。

宁玛:宁玛的寺庙,在德格最着名的,有竹箐寺,噶陀寺,昂藏寺。这三个大寺中,我们只到过竹箐寺。其馀两寺,虽未曾到过,但除了由玉隆的夏主席口述之外,在无意中,都与他们的呼图克图邂逅相逢,问起来,所说的都无差别。所以在叙述竹箐之外,还可附带说说噶陀和昂藏两寺。

竹箐:这庙的历史虽不出二三百年,但所出的惊天动地的大德很不在少数,最有名的弥旁、龙钦二尊者就是这里出来的。

竹箐是德格北部的庙宇,建在一个山坡上,四面环绕的大小山,有的长年积雪,有的寸草不生,有的毛肥水甘,牛马遍野。竹箐的山坡虽不高,但被风吹雪映,阴云遮日,很少温暖的气候。不料法门龙象,人天导师,就在此产生了许多。

人物:退居的老堪布(按堪布即等于方丈一样),还在人间的,有拉迦尔和涂宁等五六人。拉迦尔长住在雪山的山洞,时年七十馀,平日言语甚少,戒门弟子莫学口头禅,当如说修行。他的显密最精通,尤其是密宗修得最好。他会经以定力自持,绝食三年。他的师父知道了,呵斥他不许这样,他才开始吃饭。他师父的身体,修得成一个琉璃状的透明体,道德好的不得了。涂宁堪布也有六十几岁了,我们在夏主席那里遇到他的时候,见他那寂静的姿态,迥与常人不同,及至谈起话来,真是和蔼可亲。听夏主席说,他在康藏的喇嘛中,学问的渊博,少有比得上他的。他虽是个宁玛派的喇嘛,对于格鲁派的教义,也是非常通达,而又非常赞歎宗喀巴大师。因他在定中感得宗大师现身,所以他谈起话来时,常引证宗大师的遗教。

这庙中的呼图克图共有廿馀个,最大的就是竹箐仁波且。有几位修证很高的。我们还见到一位喇嘛阿松,他不过是竹箐里面的一个普通喇嘛,他的学识虽不算好,但已经修四臂观音得成就了。他在德格一带的奇事很多,他时常到处行走,普劝大家念六字大明。竹箐的高人太多了,在高人聚会的竹箐寺中,如果学修未臻上乘的人,是不易显露出来的。

道风:竹箐有千馀人,分「显」「密」「修法」三院,但一律都重戒律。他们呼图克图在登位之前,都要实行托钵乞食的规矩,最少要行几个月,甚至一年。他们的道风好,多是历代堪布的力量。竹箐的规矩,不但为各红教寺庙之所尊仰,就是德格一带大庙,无论萨迦派噶居派,都要探取他的规矩。前面说的仲萨巴邦两寺的讲习十三大论,就是竹箐显教院的规矩。

竹箐的显教院,与竹箐寺相距半里路,是一所学校,这里面有堪布长年不断的讲十三论。而他们讲论的规矩,一致的依印度注解为标准。十三论亦名根本十三论,就是 1.俱舍论 2.因明论 3.一切有部律 4.摄大乘论 5.辩中边论 6.辩法法性论 7.现观庄严论 8.入中论 9.入行论 10.根本智论 11.迴诤论 12.无常观论 13.解脱道论。

这十三论是竹箐的一位老堪布辛噶仁波且所定的。他既广学多闻,又修红音而得母成就。前面所说的拉迦尔和涂宁等一些老堪布,都是他的学生。从他学法的人,都是解行超人的大德。

显教院在七八年或十年当中的学生,在佛法上可以得到相当有系统的理解和正知正见,就可以入密宗院。

密宗院里面,传到最甚深妙法时,需入密宗说法殿。在密宗方面得到有系统的灌顶传承引导,就可以入修法院,静修以求成就。

以上是宁玛派竹箐寺的大略。至于噶陀昂藏两个地方也都是宁玛派最有名的大寺庙。

噶陀:噶陀寺比竹箐还要大些,距仲萨寺有一天路程,有九百馀年的历史,我们的上师持明尊者说:「噶陀寺学显教的规矩,要学一百种论。自建筑噶陀之后,那里出了很多的大善巧大善知识。」夏主席说:「该寺现有一呼图克图为印度某大德转世,名格在诸古,精通五明,妙谙显密,已证甚深禅定,而一切起居与普通僧衆一样,毫无一点贵族气态。」隆多降错诸古(係噶陀的呼图克图),对我说:「噶陀兴建历史将近一千年了,曾经出过十万修习大圆满的喇嘛,他们在临命终时,都把身体化成一道虹光而去的,去后只留下身上的指甲和头髮,其馀都化成光了,但这还不算最高的成就呢!」

昂藏去玉隆四天路,那里的竹巴仁波且,是修大圆满得成就的,门下弟子极多,不论上年纪的,或年纪青的,一经他引导之后,修起来马上可以相应。

以上把各派作风随便说了一点,附带再提提笨波教(黑教)。我们将去西康的时候,道经重庆,遇到一个印度和尚,曾在云南鸡足山住了七年,汉语说得很流利。他说:「我曾到过西藏,各教的内容我都看见了,你们不要以黑教为外道,黑教也是佛教啊!」我当时很怀疑,但是既没有亲自看见,也不敢武断他的不对,只是存着一种待考的心理而已。

后来到了康定,听上师札巴降泽对我们说,笨波教喇嘛,修大圆满得成就的很多。卢霍县有一个黑教喇嘛,他生了一副麻脸蛋子,还有女人。他每天出去讨饭时,格鲁派大寺的喇嘛常常讥笑他。有一天他对他的弟子说:「他们都看不起我,我要闭关了,我准备闭关七天,在七天当中,你不要给我送茶饭,也不许来看我,第七天听到我的鼓声,再来开门看我。.......」他入关之后,弟子当真听话,七日当中简直不敢去看他,到了第七天,忽听一声鼓响,他们跑去开门一看,他的师父已经不在了,只剩下指甲和头髮,才晓得他是化虹光而去的。现在卢霍庙中,还有他遗下的头髮和指甲,朝拜的人很多。

我在德格仲萨寺看见一个笨波教的呼图克图,年纪很轻,服装仍是与喇嘛一样。我问他修的什麽,他回答我的话,还是修释迦佛度母莲花生观音等为本尊。他们初祖是登巴喜饶,可见现在的黑教几乎与佛教完全同化了。

我得到许多根据,虽不能完全相信黑教就是佛教,但起码证明了印度和尚的话是有根据的。惜乎在康时间甚短,没有亲到笨波教徒那里长住,这点工作容再到康藏时,重行探考吧。

拉拉杂杂的算把第二段说完了,现在说到第三段「证明各教不可互谤」以作总结。

综合上面所说的,各教名称的更辨,和各教作风的说明,我们可以了解以前传说的错误,而因错误引出的许多误会和怀疑,至此可以一笔勾消了。此外还有许多关于密宗方面较深的问题,这里还来不及讨论。

这里要说的是什麽呢?我是无话可说了,因为我说多了不希奇,还是引两位西康大德的话来结束这篇文章。同时,我希望藉着这一段因缘令我们汉藏西康的兄弟民族,永远的亲热,各种新的文化和佛学智识长久的交流。

我和根造师将要离开巴邦寺时,我们上师喇嘛嘎鲁向我们说:「你二人出去,各教都可以参考一下,修的方面,看你喜欢什麽就修什麽。但是,你须记住我的临别附嘱,在你寻求依止师的时候,那个师傅如果说,只有他的法高,旁人都没他好,这种人千万不可依止他。」我们谨记师言,离了巴邦。

到玉隆之后,又遇着一位卡觉呼图克图。他本是大金寺的格鲁派喇嘛,后来依止一位修宁玛派得成就的喇嘛为本师。我问他你是学什麽教的。他说我是学佛教的。我又问他你在格鲁宁玛等四教里面,是学的那一教。他说我本身原来是格鲁派,现在既依止宁玛派大德为师,所以我是兼学两派的。

接着他又说:「宁玛格鲁等四派,各有师承,原本都差不多。学问较深的,能够互相会通,取长去短,那是再好没有了。如在当中分出一个『我是你非』来,不但不明整个佛法,即本派教义也不明白了。我举个譬喻你听。好比雪山顶上已经堆满了积雪,太阳出来将雪融化成水,由东西南北四方流下来,站在山顶上观看的人就晓得这雪水虽是分从各方流出,却都是从山顶上发源的,初无南北是非之念。山下的眼界不广的人,住在南方不见北方,住在东方不见西方,于是彼此是非之念就生起来了。住在南方的只见山南的雪水,不是山北和东西的雪水,他就不承认东西北方也是雪水,并不知都是一个山上流下来的。释迦世尊所遗下的教雪,经过慧日的大德,分佈于各方。因衆生的根性不同,所接受的佛法就有宁玛、格鲁、噶居、萨迦四派。站在整个佛法上观察起来,虽有四派的不同,却都是释迦遗教,初无彼此是非之念。只有狃于一偏的人,因其所学不广,逐引起许多无谓的是非之诤,与那雪山譬喻同样笑话。」

照上面两位喇嘛的话看起来,我们知道中国佛教,不知参考暹缅康藏等地佛教,或虽进习暹缅康藏等教而从中妄生诽谤排斥的人,真是障碍佛教的宏扬,这是多麽错误的啊!

话说得太多了,难免有不对之处,不过我既就客观和实际的见闻,写了出来,还希望读者们以客观和实际的高见予以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