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陔
佛教密宗,不振於中國之本部,久矣,尤其東南,未沾法益,雖歷元、清兩朝之尊崇,而於人民,實無影響,元則反予人民以不正確之惡劣印象,清竟禁止漢人傳習,凡此,於民族文化上固為一種損失,而於密宗本身,亦無裨益,可謂兩敗俱傷者矣,民國後,國人漸有修習密宗者,或求東密之反哺,或求藏密而修持,活佛亦頗東南來,灌頂傳法,從者絡繹,似乎隆盛矣,愚嘗考之班禪額爾德尼,及諾那諸呼圖克圖,顧多偏於事相,設壇誦咒供養等之儀式,對於說明其秘奧義旨之教相,如經典之譯述,仍少實現之規模,甚且乏規模之計劃,此雖因緣湊合,得以時機未熟解之,毋乃人謀有未臧歟,何期青年二僧,入康求法,跋涉歸來,以宏法自任,建立精舍於東南大都會之上海,除事相外,兼致力於經典之傳譯,願力宏深,於短期間,成績具備,誠法門之龍象,文化上傑出之才哉。
根造密顯二上師,本普陀顯教之寺僧,精通經典,嚴淨毘尼,乃更不辭艱苦,入康求法,得名師之指授,獲無上之大法,其初歸上海時,愚曾見之,未之或異,乃不久而精舍成,密壇立,施法說法,聽受者常數百人,尤汲汲經典之譯述,如發刊常樂文庫緣起所云:「基本工作,將四家(龍樹無著蓮花生不空)學說的整理、研究、聯貫、發揚、為重心,從而進一步綜合抉擇整個的佛法,」又云:「擬就顯密兩部重要經論之發展,試作科學歷史的敍述,料簡抉擇,務求根據教義而契合時機」,嗚呼,此自來宗教及譯述家,無此博大高超,深切著明之旨趣也,觀其常樂叢刊,在二年短期中,艱辛支柱,已出多種,首明圓滿大法,或正史冊之差,或敍實際情況,極有價值,是真能實心努力以行其志願者,茲以慶祝蓮花生聖誕,并精舍成立二周年紀念,綜彙新陳名文,輯勝乘實踐一書,屬為序,愚自愧不文,且於佛乘未解真實之義,而於密宗經論,涉獵尤淺,〔如不空譯經中最重要之金剛頂經三卷,(前半譯梵,後半錄前人所譯者)三十年來,無處假書,益以疏懶,即未深研〕,何敢秉筆,謹揚片段之思感,拉雜陳之於次,以當序旨,還祈二上師暨諸大德之正是也。
一、夷考釋迦出家之目的,在求解脫與生俱來之各種苦惱,當時印度教學,以為人生不外靈肉之混戰,肉體為一切煩惱之根源,心靈乃能解脫之基礎,其脫離苦惱之道,只有二途,一即抑肉以尚靈,是為苦行,一即修靈以制肉,是為修禪,循其理致,徹底言之,不到肉體絕滅,實無真正完全之解脫,大都以死為至高最後之目的,釋迦求道之初,亦彷徨於二者之間,至於始決意捨棄以死為目的之教道,而別求正道,主張將現實加以透視,將存在加以分析,方可發現生命之真諦,以解脫無謂之苦惱,於是發明二大原理:「諸法無我」,「諸行無常」,因現實之實相,所有存在,實無恆常之中心,任何事物,無一不隨湊合集成,變遷流轉之諸緣,(緣起)刻刻變化,此理深合唯物辨證之哲理,愚故粗淺言之,藉明其本,愧遺其精焉。
二、宗教或任何學理之興行,必合時宜,時之義大矣哉,(地可包括在內)孔子聖之時者也,故其問仁問孝之答,隨人而異,自來大聖大哲,莫不如是,例不勝擧,尤其釋迦之答弟子,及其說法,要在當機,依天台之判,亦分五時,以華嚴勝義之超絕,發揮佛陀自悟之境,但當時聽眾程度不足,除普賢等大機外,一般弟子,尚如聾啞,莫名其妙,是教機二者,未能適合,佛亦不能不變化其說,使之與機相應,以蓮華生大師之學之法之力,特殊偉大,而入藏之後,對原有笨波教,亦不能不教化調服,使成眷屬,足證說法,及形式,不能不合時宜,至於歷代開宗祖師,創立新義,更揚舊說,亦均不外此理,況今日之世界,為從古以來未有之大變遷,一切學理,蛻化顯著,當此時機,以二上師學識之淵博,願力之宏偉,故能提出上引文庫緣起文之所云,而實現之,愚故拈一時字,以志欣企。
三、密宗修行,注重實踐,自誦咒供養設壇等,種種儀式,都有一定規範,實修作法,例須阿闍黎之傳授,所持理由,固屬完備,惟事物繁夥,所費至多,非普通多數人所得辦,雖曰道場寺廟,可以集合多人,同修共習,如耶教之禮拜堂然,而其規制與法器,遠較他教及顯教為尤多,中國本部,無論各個人,即各地方之力,似皆未見如康藏蒙古之能勝任,愚夙以此為慮,今見根造上師傳授之大圓滿心髓,微妙希有,修持者,可省繁複之供養器物,實為契合時地之宜,普渡眾生之寶筏也,愚故提示此點,願共喻之。
四、自來各國宗教及學理之灌輸,即文化交流,相互利益,初則介紹新者,繼則融會消化,終則更發新生之力,而另成一宗,凡此歷程,必須經過數十年之時間,或積累百年至數百年而始成,但今日交通便捷,一切事物進化,絕不能為古例所囿,放大時間,縮短空間,昔日百年之業,今則十年可期,萬里之程,計時必達,以此因緣,窺知一理,即研究分析之工,必由簡益繁,而行使動用之法,必由繁趨簡 ; 言理則務求高深,而行事,則要期便捷,苟能如是,方可普遍使多數人民,同沾利益,此與佛法普渡眾生之旨適合,況佛法非托空言,必須行解兩得,而密宗義理,尤重實踐,以二上師識解之高超,高瞻遠矚,必已洞悉此機,求其運用之道,則發揚光大,濟渡羣生者,不止移植康藏之舊,而必創合時地之新,此可計日而待者 ; 至於譯事之艱難,首在譯場之組織,姑以一羅什玄奘不空之譯場言,均規制偉大,在當時咸藉帝王之力以成(除初期外十九如此)每出一經必多人之協力分功,若證義考文,必至三至四,備極精密,罕復誤譌,良以佛說尊勝,不得不敬謹將事,免以乖義,胎誤眾生,與言至此,則感覺護法之必要矣,今昔政俗不同,當此信仰自由,百花齊放之際,最便宏法興宗,如何合眾集力,是在行者,二上師已在常樂文庫,基礎肇建矣,此後之擴展充實,諒非有力者不能勝,亦非少數人所能任,是在其人之覺悟及目光,能否了解斯業之重要,而慨然協助,俾底於成,就佛說是大功德,對文化是最急需,而於羣眾是大福利也,故贅述及之。
五、二上師皆在壯年,精力彌滿,值此青年世界,吾人急需朝氣,以治學治事,常人或不明此理,習見古之大德,近之名僧,皆鬚髮皓然,耆老遲緩之象,而煥然於上師之年少,不知自古名宿,以及成大事業者,其增益必在壯年,史傳彰明,不難按覆,況密宗轉世,童齔即躋高位尤非常人所得喻解,則二上師盛年大業,亦何庸疑,載觀說法鹿苑之釋迦,求法五印之玄奘,若非年壯,曷任艱辛,此固微末之節,無關宏旨,愚故摭作尾聲,或釋所惑。
上文各節,隨心手而直書,漫無系統範圍,並失序文義法,言義理,則班門弄斧,又類數寶之貧兒,言文辭,則重複冗長,更乏華藻之雕繪,顧自忘拙劣,猶不能已於一言,是見傾慕之誠,期望之切,衷懷所吐,侈解至情無文而已,嗟夫,我非作者,君本解人:顧影攬鏡,自朽堪憐,披沙揀金,所得亦僅,敢詡過橋三笑,萬古一瞥,是非有相,予欲無言。
一九五五年七月大暑中草於海上綠楊邨寄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