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密釋疑

密顯

當今交通異常方便,世界各國、皆可來往,文化交流亦極自由,而且正處於知識爆炸時代,古時所認為艱難者如今都變成容易,過去所難於理解者,今皆迎刃而解,至於顯密之隔閡,道理之矛盾,大多數皆不成問題了,也可以說,現在弘揚佛法,比從前容易得多。所難者,就怕自己的知識水平跟不上時代潮流,我就有這種感覺,首先自己荒廢多年,既不知新,又不溫故,而身老多病,精神不佳,只求小樂位,不求多聞達,因此寫作生疏,賸抄費力,今寫此文,為令各別存在問題,再弄清楚,不得不忘其老病,將平日所思維的和供人討論的寫出供大家參考,隨意隨寫,不講文法。

顯密之疑,首先是即身成佛與三大阿僧祇劫成佛的問題:

顯教說三大阿僧祇劫成佛。言之鑿鑿有據,非常具體,但小乘和初級大乘經典是這樣強調的,若大乘圓教則不十分強調,華嚴經說於念念中有無量諸佛成等正覺,禪宗說直指人心見性成佛,見性只在一剎那間,比密宗更快。對於這些問題,我們必須心領神會,融會貫通,不能死於句下。長中有短,短中有長,總之,都能成佛就是了。小乘人對佛的看法不若大乘說得那麼玄,也不過同於阿羅漢,或者比阿羅漢再高明些,而阿羅漢即身成就的相當多,有的經過佛一指點,立即證果的,這不是長中有短嗎?即身成佛和見性成佛時間雖然很短,有參禪畢生而不開悟的,有修密終身而未成佛的,這是短中之長,豈可一概而論?達摩祖師於《破相論》中解釋三大阿僧祇劫為貪嗔癡,就是說,斷了貪心,圓滿第一阿僧祇劫,斷了嗔心和癡心,圓滿第二、第三阿僧祇劫。如此說來,三祇只在一生圓成。其原因乃是本乎佛教念劫圓融的元理,也是怕人自囿於三祇之說而坐失大利。印度佛教,由小乘而大乘,由中觀而唯識,由顯教而密教,總是不斷推陳出新的。禪宗前幾代祖師由迦葉到優婆掬多都講成阿羅漢,後來才漸漸講成佛,西藏克主傑大師所作《密宗道次第》也有類似的記載。我國禪宗六祖惠能大師說:「迷聞經累劫,悟則剎那間」。「悟」,就等於成佛了(要大徹大悟)。所以《華嚴經》世主妙嚴品將毘盧遮那之成佛說為「妙悟皆滿」。

又有人喜歡在悟後修不修和成佛有沒有三十二相上,爭論不休,(現在大多數人已經解決,都成為過去的事了。)這雖然可以研究,看來也不是什麼重大問題。悟後之修,不同於有為之修,一切任運隨緣,因為知見變了,日常生活皆隨其佛之知見而轉,六祖說:「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如此則搬柴運水,迎賓待客,無不是道,都等於在修,也是修即無修了,他整日都在真如境界中,還成什麼問題呢?

相好有無的問題也是這樣,有相好是佛,無相好也是佛,問題在於明心見性沒有,金剛經對這問題也是無可無不可的,既不應以三十二相得見如來,又於法不說斷滅相。成佛主要是證法身,法身是根本,但得本,不愁末嘛!釋迦世尊是賢劫第四佛,乃應劫而生,不能不現三十二相,但不現此相,而已成佛的相當的多,維摩詰居士還是一位古佛,嚴格地說,釋迦牟尼也不是今佛,他於法華經中自述,塵點劫前久已成佛了。如果您現在已經明心見性了,雖然沒有三十二相,到您應劫而成佛時自會相好具足的,這在佛說來不是大問題。日本弘法大師是修唐密而即身成佛的,曾在天皇面前現過三次毘盧遮那身,西藏這種記載就更多了。三十二相或八相成道乃印度宗教傳統說法,釋尊在彼成道,必須俯順該統,方能便於傳教,印度於佛在世時有外道六師,各立一教,只有尼乾子所創的耆那至今還存在於印度,而且信徒不少,他們的經典中也記載其初祖是八相成道的,說的與釋尊八相成道一模一樣。

還有說:「見性成佛是素法身。」法身無相,有什麼葷素之分?六祖說:「法身報身及化身,三身本來是一身,若向性中能自見,即是成佛菩提因。」密宗說:「人的自性明體,法爾具足三身:體性空是法身,自性明是報身,大悲周徧是化身。」這都是以法身為主而闡明三即一,一即三之義。其實呢,我們說多了,也不適用,只要能見性,能即身成佛就夠了,如不能即身成佛,能中陰成佛也不錯,就這一點也是非常難得的。密宗不是不修三身,他很講究實際,集資懺罪,修四加行,修生圓次第,都是為了現證三身,這些都得依上師傳授,密宗最講血統關係(這是用此來形容法脈傳統)你得的佛法要從初祖傳到您的上師,中間沒斷傳承,這就等於血統沒斷,修起來才有加持,其加持力之傳送者就是你眼前的上師,上師還會告訴你一要發菩提心才是有的放矢,二要告訴你修法要用什麼「見」,或中觀見,或唯識見、或俱生智見、或自然智見,修起來便有主導思想。至於修持過程中遇到的問題,則須隨時教授。有了見,才承認即身成佛之可能而產生信心。我們寧瑪派心髓,在西藏叫做「光明金剛藏乘」,以自然智見而修澈却脫噶,非常殊勝,我師兄根造上師親得甲色上師的真傳,非常任運自然,這種大法,易修而難得,若不是有人指導和幫助,法的名字也聽不到,現在不成問題,大家早已知道了。無垢光大師說,光明金剛藏乘以利根為主,然利根中亦有上中下三品:上品三年能成,中品五年,下品七年。(指專修而言)這不過舉其大略,我以為終其身能修成已經很滿足了。

客有問於我曰:本人修淨土法門,認為此法,乃諸佛成始成終之大法,上至等覺菩薩不能超出其外,以普賢行願者,善財童子參到普賢菩薩已經位齊等覺,最後還要發願往生極樂世界;下及逆惡凡夫亦可得遇其中,如觀無量壽佛經記載,五逆十惡的凡夫命終將墮地獄,遇善知識教以念佛,乃至十念即得往生。淨土法門有這樣殊勝,修密宗人應該怎樣解釋呢?

我答曰:極樂淨土,阿彌陀佛大願之殊勝,不但為釋尊親口所說,並為十方諸佛之所讚歎,其殊勝之特點,為他方佛土之所無,試言其大略:能受逆惡凡夫為其他淨土所無,此其一。生彼國已,眾苦之名亦不得聞,此其二。生彼國己,受用無量,所願皆滿,此其三。生即不退、直至成佛,此其四。彼土衆生,欲往他方淨土供佛聞法,隨願得往,此其五。生彼土已,速證無生法忍,隨願往生十方世界,度諸眾生,此其六。斯乃簡錄藏文彌陀灌頂儀軌之開示。對於彌陀淨土之認識,較之漢地有過之,無不及。然子但知其一,未知其二也。此等讚歎,不等於說等覺菩薩必須生極樂世界以後,方能成佛。當然啦,極樂世界之殊勝,彌陀世尊之大願,多為諸大菩薩所嚮往,所以龍樹,天親二聖者均有發願讚歎之文,但即以此等而斷定等覺菩薩不生極樂,不得究竟者,斯則言過其實。須知淨土一法,為一切法門之不可或缺,如輪船之救生艇,飛機之降落傘,雖不必長用,而不可不長備,菩薩之發願往生亦復如是。在西藏所有密法中,均須具有頗瓦法(往生法)為之準備,萬一大法未修成功而壽命將盡者,可用此法,轉生極樂淨土,此有備無患也。您若見此,必然又以為修密宗的也得往生極樂以後才能即身成佛了,如此,則一切修持法門,皆同虛設,唯此念佛往生,方是真實,有是理乎?當然,有專彌陀以為本尊的,不但命終得生極樂,現生將成為阿彌陀佛,則更殊勝了。

又有客來問曰:學人平素喜看密部藏經,見其靈異功德,心甚慕之,想虔誦一咒,以求成就,後聞凡持諸咒,必須灌頂,求師傳授,否則屬於盜法,非但不成,而又獲罪,因此望洋興歎,不敢持誦,請問不經師傳,可以誦某咒否?

余曰:善哉問也,我於少年,也有此問題,所以才學密宗。嚴格說來,密宗都不許盜法,那是指整部儀軌言,至於持一二個咒子,若無人傳授,自己在佛前念三遍,如在佛前自受八關齋及菩薩戒然,這也等於傳了,不能算盜法。對密咒生信心乃夙世與密宗有緣,比那些毀謗密宗者不可同日而語,您若因念一個咒子而獲罪,難道毀謗密宗的人反而有功德?不過念咒不經人教,往往咒音弄不準,雖有英文為之註音,讀起來又不自然,於是你邊念咒,邊生疑,很不舒服。心尚不安,何來感應?

其次你閱密經,羨慕神通感應,以好奇心而修密咒,開始幾天,很有興趣,日子稍久,便覺冷淡,反而生厭,不欲持誦,此時堅持勉念下去,不免鼓努為力,毫無樂趣,神經產生緊張,則有不正常現象出生,這不是咒的毛病,是你心不平靜所致。善持咒者宜不著相,既想得感應,得神通,又不那麼迫切希望,而又堅持念下去,這樣,自有輕安快樂產生,覺得即使不得神通,這種安樂也是好的,如此,才能念得長久,而漸至於忘其能所,寂爾入定,斯時本尊即我,我即本尊,一切悉地,皆在其中矣。

不過儘可能少念威猛之咒,可擇文本尊或佛母咒念之,必有利益。昔日有一喇嘛上師說:「漢人傳說的劍術飛行家,多是盜竊藏密中的光佛母(摩利支天)咒,而修成的。」如果真是這樣,正好說明盜法不但沒罪,還能修得成。劍仙也講傳授,也許他念的摩利支天是一代代傳下來的。(道家稱摩利支天為斗母)再說即使是盜法,就在大藏經中去盜,又是中文,多少方便,何必捨易就難,捨近求遠呢?別分別這些事啦;米友仁說:「寄言好事但賞佳,俗說紛紛那有是。」

問曰:老師所說咒音不準,我又想起來了,聽說咒音念不準也不得感應,是不是如此呢?

答曰:按密宗規矩確是這樣,而且此說出於《妙臂菩薩所問經》但事實上却又不盡然。西藏這種事例很多,阿底俠尊者在西藏傳教時,因為生了病,就叫弟子為他念一種陀羅尼,念了幾天,阿底俠尊者道:「奇怪呀!咒音相當的不對,病却完全好啦。」我們中國傳說有一個念六字大明咒,錯將吽字讀成牛字,居然感應很大,後來被人糾正過來,音是讀準了,感應却沒有了,再恢復牛字,感應又來了,所以說:「唵嘛呢叭𡄣吽,石頭子棒棒硬;唵嘛呢叭𡄣牛,石頭子變麵球。」(因為這人窮得沒飯吃,煮石子吃,邊煮邊念,石子被煮成軟酥酥的,可當麵吃。)

再說咒音如何算準確,很難得其標準,我們盡量念對就是,僅能求其大致不差,若如佛在世那樣恐怕辦不到了,而且印度的讀法也不統一,傳到中國,方言字音也相當複雜,日本再一變音,早已不成體統,我覺得蒙古喇嘛的讀法,符合梵音之處很多,但讀不準的也有靈驗,一言以蔽之曰:「心誠則靈。」密宗行者,觀一切聲響都是咒音,顯教也說,粗言及細語皆歸第一義。只要你心中有「勝解」,其他都是次要的。

翌日,又有一居士前來問曰:昨日,聽我朋友說,老師解答問題,不但乾脆,而且透徹,又非常中肯,所以我也來請問一個問題:請問我們光靠持咒能得成就否?我說,昔日有一老太婆,是一位大禪師的皈依弟子,她在用功時常遇到一些境界,就去問禪師,禪師總是說「隨他去,莫管他。」這老太婆誤以為師父叫她念這句話了,於是每天持誦這句話,一天,一邊念,一邊燒飯,念到精神集中,忘記自己在燒飯,忽然米湯沖出鍋外,趕快去掀鍋蓋,忽然大悟道:「峨!原來飯是米作成的。」我們且先不必研究這句話語的含義,單說她念的那句話,既不是經,又不是咒,尚且可以開悟,你念咒,焉有不成之理?

可是我聽另外一個朋友說,「光念咒是語成就,還有身和意沒得成就呢!」我道:你那朋友,想必定是學密宗的,話說得很內行,若依密宗有系統修法,要修生起,圓滿二種次第。念咒是生起次第,另外還得修氣脈明點,那是圓滿次第,更重要的是修大手印定,這才是齊修身口意三業。不過我在注巴仁波且那裏學過普巴金剛,光有生起次第,並無圓滿次第,然而這個法若是修成,威力無比,西藏人都知道的。

你要知道,身口意三業,也有互相聯繫,不可分割的一面:沒有身,那有口?心不生,語安出?故莫看念咒只是口業,實帶動身意,也可以說是為身意所使用,咒念熟了,精神必集中,身體也隨之起變化,此一即三,三即一之理,不可不知,總之,功到自然成也。

日本古時候有一人念孔雀王經,身體能騰空飛行,這是口業帶動身業成就。我國古時候,天台山高明寺一老僧名澍庵,持大悲咒三年而得他心通,別人肚子裏的知識他能誦得出,講得出,並能運用自如,這是口業之功而帶動意業成就。清朝的時候,朝庭派趙爾豐元帥去鎮壓藏族人民,沿路殺人不少,道經西康省德格縣時,照例擺上棹案坐在當中要審案了,這時該縣薩迦寺有一位普通喇嘛,(經常在大威德殿負責念大威德經,數目早已念滿。)聽說趙元帥來了,不敢怠慢,拿了一分哈噠前去行禮,趙爾豐遙看對面來的喇嘛,頭上長了兩隻牛角(大威德亦名牛首金剛)已經驚奇不已,等到喇嘛來到跟前,獻上哈噠,磕了第一個頭,棹子腿就斷了一根,趙爾豐趕快招呼,「別磕了,別磕了!」然後請喇嘛和他並肩而坐,共同理事,沒殺人就走了,蓋他已經嚐到大威德的味道了。你別小看念咒和修儀軌,以及念什麼密經,成功起來,是相當驚人的。語業成功,三業均起變化,當然啦,若能齊修三業而成圓滿佛果,那就更殊勝了。

問:聞老師開解,頓開茅塞,敢問持咒有什麼方法否?

答:種種方法,皆為使心皈一,所以有瑜伽念誦法,藏密不重手印,而重觀想,但那種觀想之細緻,難於成功,東密手印觀想都要,觀想比較簡單,但結印念誦,也是很苦的。所以有觀想頭痛,結印手痛之嘆。其實呢,方法雖如此,也不必被他拘住,西藏喇嘛修法時,也不是那麼認真,督噶活佛教人邊念咒,邊耳聞,也同持名念佛一樣。我於工廠作燙工時,邊燙衣,邊持咒,默念十聲數個「一」字,再念十聲數個「二」字,如是念了幾十萬聲蓮師咒,心中記得清清楚楚,但不能念長咒,也只能作有規律的事,不能作雜事,這也是一個方法。還有,每天日課定多少遍,自管照念下去,妄想紛飛也好,有口無心也好,都不要管他,咒子念熟了,放出去的,自會漸漸收回,而變成歷歷分明,漸至於綿綿若存,用之不勤,此時最易悟妙理,開智慧也。然經教中列五種念法:大聲念,小聲念,金剛念,默念,散念。集體念誦多用大聲,獨自念,開始亦可用大聲,一能壓住妄想,二能令聞者生福。總用大聲則氣微了,便改用小聲,小聲久之仍覺費力,便形成金剛念,謂嘴唇微動,聲音只能自聞,別人聽不到,如是越念越定,越念越細,則感覺金剛念也太麻煩,於是便形成默念。散念是不拘儀式,不定課數,隨時隨地自由而念,這是有一種人沒時間定課,只好這樣念,念得相應了,功德一樣大。昔阿底尊者有一弟子喜歡修定,而且自以為很有功夫;另一名弟子比較笨,只會承事上師,負責為師父打酥油茶,一邊工作,一邊不斷念四皈依,那個修定的弟子,常在師父面前陳述自己的定境,阿底尊者說:你的定功,比那個打酥油茶的差得遠。這也是「散念」而得成就之一證。總之,佛法是圓融無碍的,不能說得太死,自己看情況就是。

客又欲請問坐禪煉工的道理,我說這裏面的學問很多,要領並不複雜,以澄濾身心為主,開始濁氣下降,清氣上升,久之能除諸病,然佛門打坐,不是為煉氣功而設,佛與其弟子之所以會入定,是坐在那裏思維苦空無常之理而精神集中,才形成入定的,其目的無非使人開悟。聲聞悟無我,禪宗悟父母未生前,是心功不是氣功。然宗門對此不大重視,六祖說:道由心悟,豈在坐耶?」而又不十分否定,有一生坐破七個蒲團而開悟者,怡山然禪師是也。還是那句話,佛法是圓融無碍的,不能說得太死。關於這個問題,有許多話可以討論,今天晚了,留待下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