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塘汉僧院,住了几个月,觉得没甚麽意思,就想起贡噶山了。听说贡噶上师结束汉地弘法因缘,已经回到贡噶山,并且带来许多汉人,有大居士,也有法师,都随贡师来山修道。久闻贡噶上师之名,在汉地无缘亲近,不妨趁此机会前去看看,有缘则住,无缘再另打主意。想到此,便给康定邵福宸居士写了一封信。后来接到邵居士回信,说已和贡佛联繫好,同意你们去。于是把我们的打算对史居士说了。史居士完全贊同。其他几位汉僧也想他去,而史居士这时对汉僧院也不感觉甚麽兴趣了,就说:「您们都要走,索兴将汉僧院解散吧!」每人发了一些路费,还写了介绍信,以便路上有人照应。最重要的站口是雅江县。史居士介绍这里一位袍哥叫甚麽大爷,在他家住了三四天。为甚麽要住这麽久?这里有一个铁泉,凡是有皮肤病的,用此水洗过几次就好。身内有甚麽毛病,饮此水多次,也会好。汉人特为此泉修了一箇亭子,刻有石碑,纪念此水的好处。其他石上牆上题诗纪文相当的多。当地汉人传说:最初发现此矿泉的是一位比利时人,特在此修了一座洋桥(后被炸毁,残桥仍在)。他用五百匹马,装了很多水运回本国。
出雅江后,传心、传度两师与我俩分道扬镳:他们回四川,我们往贡噶山。
贡噶是白雪之义,就是白雪山,为世界第二高峯,长年积雪不化,四川人站在峨嵋山顶上可以看到贡噶山顶。山麓当中有一块平原,建筑了两座寺庙:左边是蕯迦寺,属于蕯迦派道场;右边是贡噶寺,属于噶居派道场,也是贡噶上师的寺庙。蕯迦派的座主是根桑活佛,在汉地也很有名气。我们到此是投奔贡噶寺,亲近贡噶上师的,所以直截了当地进入贡噶寺。
寺中所住汉人颇多,邵福宸居士的家属四人住在这里,有永明法师(已在此寺住了若干年),有楚禅法师师徒三人,普钦法师师徒三人,胡月涛居士三口,黄居土家属,吴志清居士(太极拳剑教师),另外有个叫妙空的和尚(后改名法海)。这些汉人对我们来山,大都出于自然的表示欢迎和关切。见了贡噶上师以后,他身边有一女弟子胡亚龙小姐,通晓藏文藏语,给贡佛作翻译和秘书。贡噶上师面如满月,声音清雅,身体高大,两肩平满,皮肤白哲,文质彬彬,俨然是一尊佛相(活佛),待人非常有礼貌,除了安慰以外,暂时安排我们住在莲师殿内。第二天烧了几样菜,特请我俩吃了一顿午餐,以后每日两餐都是吃贡佛的。
贡佛于第三日,特意来看我们的住处(莲师殿)。当中供莲师相,左观音,右弥陀。贡佛介绍说,这就是他按照莲师消除障道祈请颂而塑造的,为法报化三身一体的象徵。壁画上有若干本尊护法之相,也一一介绍了。然后带我们到护法殿,也一一介绍了。下午则有普钦、楚禅等法师来聊天,妙趣横生。永明法师介绍此地会有两名居士,住过一段时期,一陈健民,一张澄基。胡小姐名胡亚龙,是胡蒙字的女儿,嘉兴人,早先依止昆明的东钦喇嘛。贡佛莅昆明传法时,东钦喇嘛拜贡佛为师,将爱徒胡小姐供养贡佛,所以胡小姐藏文藏语都不错(如今以上诸人都辞世了)。
我们初到山上,正值吴志青居士修习大圆胜慧之加行。这个加行,苦行很多,要把六凡四圣的境界都实行过。如实行入地狱受苦时,把烧红的火棍烫自己大腿,以抵消八热地狱之习种;修习饿鬼道时,自己沿户乞讨,表示饿得很;修习畜生道时,自己爬在地上叫人骑着他,还得学狗子叫。这些汉人觉得此人蛮干得很愚,楚禅法师说:「明天他若到我处来讨饭,我先给他两棍子。」说得大家哄堂大笑。贡佛请我们吃饭那天,正好是这位老兄要成佛了。成佛的人是要登座说法的。我们刚刚拿起身筷子要吃饭,他忽然走进贡佛的房间戴了一顶祖师帽,说要借贡佛的宝座,演习成佛了。这怎麽办?还是胡小姐聪明伶例,她随便指着一张方櫈说:「这就是师父的法座。」吴志青这个人,确实是没甚麽分别心,他立刻盘膝而坐,说起法来了。说的甚麽法呢?他把写好的文稿拿出来,向贡佛汇报这几天修法的体会,有时还很客气地向我俩打招呼。我们为哄他高兴,一致都夸赞他好哇!好哇!贡佛也这样夸奖他。我们一顿饭吃完了,他的说法也结束了。此后,他就拚命修法,非常精进。我们离山后,听说他苦行行得太厉害,不久便去世了。并说他临命终时发愿要作贡噶山的护法神。
黄衡秋居士一家都住在贡噶山,不过仍有个儿子没来。我们只见过黄太太等几位女眷。那时黄老带着他的小儿子离山他走,而康南那一带历来是不如康北安静,路途险难很多,因而黄老在半路上遇难,儿子不知逃往何方。以后被一位贡噶山的贡布喇嘛打听到确实消息,不晓得是那一位好心人,将他尸体焚化,骨灰寄放在康定的一位喇嘛达杰处。贡布喇嘛乃将骨灰请到贡噶山。学法的人,大多是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当年我们也是本着犠牲的精神,那时全凭自己年轻勇敢。义淨法师说过:「晋宋齐梁唐代间,高僧求法离长安,去人成百归无十,后者焉知前者难。」当然啦,我们不能比前人的艰难与伟大,可是遇到逆缘,是不分今古的,思想总要有所准备。现在的条件则比从前好得多了。
我正式向贡佛请开示时,是说出了不久以前我作了两个梦。第一次是梦见一位喇嘛对我说:「你肚子里的东西,怎麽还不吐出来?」我说:「现在我觉得人很好,吐不出。」喇嘛便用手朝我背上一拍,我立刻吐出一条大蒜和红辣椒。过几天又作了一个梦,梦见许多喇嘛请我到温泉去洗澡,洗澡以后走到山脚下,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大帐蓬(此时太阳下山,天还没暗),帐蓬顶上幢幡宝盖,一层连着一层,迭得很高,帐蓬里的佛像也是层层而上,中间立着一位女子,身灰白色,手摇铃鼓。看了很久,我便醒了。我问贡佛,这两个梦是甚麽讲究?贡佛说,好极了,梦的次序也很对。第一次吐东西出来,是消除贪嗔凝的烦恼和业障。第二次梦洗澡是得到灌顶。看到帐蓬中的女人是见本尊。贡佛说先消除业障才得灌顶,最后见本尊。此女人的形象是麻几佛母,为修施身法的本尊。施身藏文叫「橛」,是「断」的意思,是麻几佛母本着大般若的道理而传此修法的道理而传此修法(按,金刚般若波罗密经,玄装法师译为能断金刚般若波罗密经,断我、人、众生、寿者之见。然经中只说道理,麻几佛母则教人以密法方式,长久练习能收事理兼备,亲证无生之效)。后来贡佛特为我传授施身灌顶及修法以及般若定、护摩法,乃是一整套东西。我既得到贡佛的印证与传授,至今每日诵金刚经二遍,从不间断。
我们在贡佛处,多是请教些原则性的法义,同时接受几次大灌顶。而贡佛学问深广,无所不知,有时妙趣横生,令人忘倦。对于许多细节问题,多是得到噶嘛堪布的教授。噶嘛上师是贡噶寺的堪布(住持),负责给寺内喇嘛讲解经论。我俩也接受过他的灌顶。贡佛每半月亲自主持布萨(诵戒)都叫我俩去参加,其用意为令我们熟悉喇嘛的宗教仪式。这也说明他老人家对我们汉僧培养的苦心。
记得我们初次拜谒贡噶上师时,即把我们在康北学法,遭到金圆变制,损失惨重,如今已很穷困没钱供养上师等等情况对上师说清楚。上师的态度非常慈悲,用汉语笑颜安慰,尔后为我们传上乐金刚、金刚亥母、莲师宝总集。后又传大手印、大圆胜慧,各赐密名,却古君恰多吉(法身周遍金刚)、却引论自多吉(法界任运金刚)。又令噶嘛堪布传颇瓦灌顶等法,以见上师的心和如来一样。
有一次,我在贡噶山作了一个梦,梦见诸弟子请贡佛飞行表演。贡佛说:「要叫我飞,必须根造取一件宝贝给我才能飞。」我一听到这话,立刻外貌变成怒髮冲冠,人不像飞,又不像走,行路呼呼有风,心虽明白,身不自主,走到山上,取了一块黑石头回来,交给贡噶上师。上师接过石头,我便清醒过来,恢復平静。贡佛拿到石头即便往天上飞,飞不到几丈高,便摔在地上,身上的血,一条条流下来,两手撑地,仰面说话,口中露出一嘴金牙对大家说道:「不是我飞不上去,是根造取宝时,遇到一条黑狗,将宝贝污了。」翌日,我怀着担心的心情向贡佛说了梦境,上师说这不关他本人的吉凶,恐怕我要破三味耶戒吧!我又将贡佛的话讲给噶嘛堪布听,堪布说:「这梦恐怕是对佛爷不利吧!因为昨天夜间我也作了个梦,梦见一大片黑云,将整个贡噶山包围了,恐怕贡噶山要出事吧!」于是我也闷在心里不说甚麽了。这时汉人们说是说非的很多,我又想闭关了。入关之前,我关照密师道,「这几天我总是感觉普陀山两位师父中有一位师父要圆寂了。可能这几天有电报或信要来,你可留点心。」入关第三天,满屋酒香气,越来越重,合人薰薰欲醉。我不会喝酒,房中并无滴酒存放,仔细察看,酒香是多麻中放出来的。多麻是藏语,汉语叫「食子」,然不是一般食子,是修法用糌粑粉揑成的象徵本尊的供品。我作这隻多麻,外面染成红白色,那种酒香,就是多麻中放出来的。但这里而还有微妙之处,我没注意,又过了两天,才发现多麻的全身,长出很多的长毛(约一寸多长),相当齐整。毛端上各有一颗花粉,状如圆珠,红黄白绿各色都有,全身的毛像是孔雀开屏的样子,非常好看。后来我将这情况说给康定的札巴降称上师听,师说:「这是你修法灵验,本尊亲自来过,降了加持。那个毛,不是毛,是光。你没见画佛像的人将佛项背上的光,用金粉勾画出一条条的光线吗?」这一说我恍然大悟,可不是吗!上师又说·「多麻上放出酒香乃是无上部密法之加持。那种毛你留下了没有?」我说:「没有。修完七天法,就扔出去了。」上师说:「可惜!可惜!你应该留下来作为种子。我修法时,多麻上也出过毛头,毛头上花粉是黑色的,象徵着诛(降伏法)法的成就。你的有四色,象徵着息增怀诛四种加持。但当时我留了种子。」说罢,拿出留下的种子给我看,头上是黑粉,毛也是两寸多长。这是离开贡噶山以后的事了。到了第二个星期,上海杨国泰居士来信说,普陀山常乐庵的师父了尘上人(我之刺度师)已于九月二十一日逝世,叫我快点回普陀山,接受遗嘱;并说现在经了清上人安排,主张由根明师兄临时代管,侯我回山以后,再移交给我。我看了此信,立即准备回程。此时贡佛往康定开会去了,只好向噶嘛堪布辞行。半路上正好遇到贡佛开会回来,邀以日后再见,殷勤告别而去。先往康定,见邵居士及札巴降泽老堪布依然健在,就住在老堪布的庙中(俄巴寺)三日,然后遄往成都重庆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