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由玉隆往理塘

前面说过,持明上师住在佐钦寺不走,还有取库藏之事没完,由于我俩不耐佐钦寺的寒冷,派人先把我们送往玉隆去见夏克刀登,于是就在夏家住下了。住了将近一年,藏文藏语多少有些进步,除了读大圆满前导文以外,往往听夏克刀登介绍心髓派的奥妙,并说传心髓最殊胜的寺庙,只有噶陀寺和昂藏寺两处,昂藏寺所传尤为殊胜,说现在住世的甲色仁波且与其父住巴仁波且互相转世,传持心髓大法、口诀与加持,非常精要,渐渐透露出来,准备送我们到那里去学大法。本来这样住下去是很好的。有一天(将近年底了)忽然从拉萨来了一位汉僧,名通孝法师,路过玉隆,于官寨子歇脚,听到夏克刀登是有名之人,特来拜访。我自来到西康以后很少见到汉僧,见面以后,都觉得很亲热,谈起来才知道他是太空法师的弟子,在拉萨住了十年,说得一口流利藏语,而密师也曾依止太空法师学习过藏文,多次听太空法师提到通孝之名,不过没见过面,遗憾的是密师此时不在玉隆,是甘孜高县长那边带来口信说是为我们募化了一笔钱已交其部下姓帖的某人,叫我们自己去拿。密师恰巧为此事而往甘孜去了。通孝法师的藏名叫多杰尚祖(现住四川峨帽山佛教协会)。我与他谈话深处,他想和我们一道住在夏克刀登处。我对此表示非常贊同,因为他懂得藏文藏语,这能给我们学习带来许多方便。为此找夏克刀登商量,要求他收留通孝法师在此教我们藏语。可能是刀登与通孝法师因缘不深,见面后并无留他之意,我便提出为了早日学好藏语,愿随通孝一道走。夏君再三劝我不要走,如果饮食不习惯,可以找一位汉人来给您们烧饭。然我去意已决,夏君见实在留不住了,便送了我一瓶银子,就是一百六十箇藏洋,面积和大铜板相同,有的一元切成两块,作为半元之用。又送我一件大披风,里面用羊毛和羊绒作成,外则厚布作皮面,说是叫我早晚静坐时,披上这件斗蓬,不会受风。临别依依不捨。我便和通孝往甘孜路上走,行到戎坝岔地界,正好遇到密师由甘孜往玉隆而来,这样两人变成三人,密师也用不着回玉隆了。于是先到甘孜,过了春节,即往康南进伐。因会在康定认识理塘绅士史建侯居士,他在理塘办了一所汉僧院,叫我们如有困难,可到理塘去找他,往康南的目的,就在于此。到理塘的路,须经过瞻化县,由甘孜往瞻化的一条路是很难走,山路崎岖高险,路有时很窄,加以首春之时,坚冰如故,一不小心,便有滑下山谷的危险。有时不敢骑马,只好步行,好不容易,总算到了瞻化县。这里的新任县长是藏族邓达杰先生,早先在康定见过面,并且为我们写过几封介绍信。到了县府,县长不在县中,好在其中官员都是汉人,也有在甘孜县认识的熟人。在这里住了几天,邓达杰回来了,谈起要赴理塘他也同意,派了三名藏兵护送,说是路上有土匪。虽然这样,大家还是提心吊胆的,生怕遇到大批匪帮。行了两日,在一个官寨子休息。到晚上,恰好有十几名汉族军人,路过这里,也到此来过夜,说是到理塘去。大家都认为这是菩萨加被,无意中得到最大的保护,又走了三天就平安到达理塘了。

理塘,也算是康南的一个大县,与康北的甘孜县差不多,是个重要的商埠,县长是汉人,这里住了一些军政界的人物,一般都信黄教。史建侯居士是该埠一名商人,笃信三宝,听其言谈,似乎有点学识。他能将自己财产拿来办汉僧院,供给食住,这确是不简单的。在我们佛教来说,这是修行六波罗密,捨己利人的菩萨行门。

见了史居士后,既蒙送往汉僧院安单。院址就在理塘大寺之内的一所专院,寺内有许多格希,随便白己选择,寻师而事。院址虽不甚大,每人住一间房屋,也可容纳十馀人,有上下两层,还有大殿、厨房等一应俱全。这里已经住了四名汉僧,即传心、传度、教尊,另一位叫隆什么,记不清了。喇嘛大寺的活佛座主叫火柱香根,一位最有学问的格希叫希瓦拉(蒙古人),教尊法师即拜他为师。这里所住汉僧,食住不成问题,学密法则不如康北那样方便了,我静下心来想闭关专修了。教尊见我闭关,他也想闭关,大家商定,先闭关七日,由密师为我二人护关。于是各人将白己房门关上,饮食三餐由密师送来,别人一概不接见。我先将莲师相悬挂起来。甫入关,见莲师相,忽然悲从中来,泪如雨下,觉得一切无常,一週后即出关。有暇便去探望希瓦拉格希,谈得很高兴。没几天工夫,忽然理塘县内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天花横行。凡是生此病的,先发高烧,继而呼吸困难,胡言乱语,饮食不进,很快就死亡了。藏人习惯,家里有人生病,门前都用蛋石,堆成小高坡,表示家裹有病人,不要进门;石堆倒没有了,就是病人已死。如此镇上每天总要死几个人,大家都慌了。藏人不种卡介苗,死亡率最高。死的人多了,用天葬法喂鵰,鵰都不肯吃了。后来权用火葬(火葬只有活佛去世才用的,如今只好从权)。这时希瓦拉格希也染上此病,不到几天就去世了。临终前,有汉人去探望他,他含泪说道:「我们都是远离家乡的人,千万不能埋骨他乡呀!」按那边习俗,大喇嘛去世,弟子为怀念他,总是用木架将尸首驾起端坐,穿上天衣,戴上天冠,供人礼拜。一个月以后,希瓦拉格希便火化了。正月初一那天清晨,密师到厨房提水,见一隻小老鼠淹死在铁锅水里。我闻言赶往一看,忽然有一种感觉,惊怕起来,以为这是不祥之兆因密师是属鼠的,又是正月初一,恰巧密师因感冒也有点发烧的样子,我便紧张起来,于是痛哭流涕,请观音菩萨加被,叫他快好,要死应死在汉地家乡。后来渐渐好了,我才放心。这次死的人相当多(除了希瓦拉格希外),都是藏族,汉人一个没有。

此次瘟疫造成的死亡人数,使我终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