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說大圓滿

密顯

大圓滿，藏文為「佐巴欽波」。佐巴譯曰圓滿，欽波譯為大。然藏文的「彭松錯巴」也是圓滿的意思，加上「欽波」二字也是大圓滿。為甚麼不用後者而用前者？前者有先天而本來圓滿，不假修為之意，後者是說世出世間一切事業達到成功的圓滿。佐巴欽波有如漢族佛教說的人人本具，各各圓成之意。大圓滿是說一切情（有情）、器（世界）世間，悉皆本自圓成，所謂一切有情本來成佛，一切世界皆佛淨土。

蓮華生上師說：「總攝情器一切法，從本寂滅如虛空，離執取捨造作邊，我蓮華生如是說。」這是以佛眼觀一切情器世間皆是不生不滅之真諦，都是法、報、化三身之境界。也是開示瑜伽行者認識到生死即湼槃，煩惱即菩提，有為法即無為法，如全波皆水，不待波平而後成水。這不過是原則性的開示，細說起來，便大有發揮。大圓滿法乃是一種有系統的密宗傳承，是寧瑪派密法的總名，其中有《大幻化網》，《幻變密藏》，一切修寂怒本尊，求成就的，都在其中了。然大圓滿的頂髻，名叫「光明金剛藏乘」，學到這裏才是最究竟的大圓滿，這些法門，主要都傳自蓮華生上師和比瑪拉祖師，這兩位都是印度人。

若詳列本法之內容，根造上師於昂藏寺所得傳承分等字首，每個字首包含若干部，甲色仁波且每日用快的速度為之讀誦，令其耳聞，一個月方念完。文革時，根師所帶來的法寶，統被抄洗，踪跡杳無。來美後，於敦烱仁波且處，得四種心髓之藏文，複印一分，故根師身邊，唯有此要典，今後用心搜集，窮數年之功，恐難及其半數。

我們在上海時，曾於《覺有情月刊》發表《禪宗與大圓滿》一文，當時有一名大法師，著文略帶批判，說是，「如果實有化虹而去的事，你們何不表演一下？如表演不出，最好少說這類的話！」他這種想法，可能在當時代表了一部分人的意見（實則科學家研究一種東西，也是從假設開始，然後實驗多次，不是先表演，後實驗的。後來根造上師第二次學法回來後，又寫了一篇《大圓滿心髓事理不二說》、比第一次說得更明顯，這時卻沒人駁斥了。不料數年之後，那位法師也暗中學起密宗來了，他不信則已，信起來甚麼都要，聽說也請教過韓大載居士，又學過峨嵋氣功，不知為甚麼，就是沒學過大圓滿，也許因緣不成熟罷。文革以後，大家重新見面了，有些人發現他七十餘高齡的人，滿面紅光，神氣十足，都意識到他學了甚麼功夫。雖然他的末後一著不是頂好（可能路子不完全對），對於他尋求真諦的精神，卻是未可厚非的。

近十餘年來，大家不再反對大圓滿了，而且有許多人想學此法而無處問津。這也和國際上有關系，自從喇嘛在歐美弘法以來，大家都知道有大圓滿，大手印的名詞，台灣、香港、美國，知道的更多，於是乎，大圓滿的名字便滿天飛了。比方說，他根本與大圓滿無關，也不知大圓滿為何物，便安上個大圓滿的名字；更有不知大手印的內容，誤以為是結甚麼手印，故意作個手印給人家看，這樣一來，把無上大法，作為商標應用。尤有甚者，居然有人自吹得到蓮華生的真傳，是蓮師親自傳授他的。後來簡直越說越玄了，他就是蓮師化身，是當代的活佛。真要這樣，倒還罷了，問題是根本沒這麼一回事，徒以此狂言欺惑初學（老學佛者，當然一眼看穿，不受其惑。）這些現象固然不好，但為甚麼會出現這類情況呢？原因是近十餘年來知道蓮師名字的人太多了，方有人冒充蓮師化身，若在四十年前，大家對寧瑪派不注意，只有少數人在弘揚（大陸於四十年前弘過一陣子）蓮師的佛名不如現在這樣名聲普聞，那時便不會有人說我得到蓮師親傳，或說我是蓮師化身了。要說只能說我得到觀音、地藏、彌勒之親傳，或說我就是觀音、地藏、彌勒之化身。因為那時大家都不知道蓮師名字，如果以後又有新的佛名出來，這類人又將以新的佛名代替蓮華生了。喜歡弄這一套的人，經常觀察行情，揣測人心，看甚麼時髦，就用甚麼商標，見人愛甚麼，便作甚麼廣告，人們只被他熱鬧宣傳的場面所吸引，或幼稚而信以為真，或好奇而一觀究竟。來的人一多，等於無形中替他宣傳，越發鼓勵其人而怪話百出了。

所以我們學寧瑪派的，要善於識別真偽邪正，佛法雖有多派，只要是真的傳承，總有一套歷史，學理，修證，事業，如日月經天，江河行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而得到真正佛法的人，又須多年實踐，更須外緣幫助，同道提携，方有結果。

寧瑪派將佛的教法分為外三乘，內三乘，密三乘，是為九乘次第。而心髓派之澈却脫噶名為「光明金剛藏乘」，也可以說不屬於九乘次第。「薩迦本欽」（薩迦派創教始祖之一）說：「寧瑪派之光明金剛藏乘，不是九乘，是智慧乘」。這就如同禪宗的教外別傳一樣。當年夏克刀登千方百計引我們到昂藏寺，就是為了得到這門傳承，根造上師第二次入康，即在相當的恐怖危難中而得此傳承。粵自上海常樂精舍開創以來，未幾而中斷 ; 三十年後，始於海外復創道場。若論條件，則不如從前遠甚。第一，那時西康最老的善知識如甲色仁波且，不過六十餘歲，既在國內，請教起來，也比較方便。第二，那時我們正當中青年，精力充沛，朝氣蓬勃，有衝創精神。第三那時有一些老的知識分子如蔣竹莊居士，蘇淵雷居士（那時屬於中年，現已八十一歲了)，以及許多知名人士，皆樂予合作 ; 如今初來海外不久，情況不如國內熟悉，人的精力又不如從前，根師年七十四，我年六十六，根師對於弘法報恩之心老而彌篤，我則側重自悟，只能從旁協助。然新的弟子中，根基深厚的，有智慧的，有學問的，有福德的，少年的，中年的，老年的，男的，女的，大都有慈悲喜捨之心，仁愛同情之面，於此社會複雜之世，獨存光明純淨之資，自非夙植德本，何能慧朗如斯？行見後繼有人，法門傳承弗替，將來對於大圓滿隆欽心髓，必有去偽存真，發揚光大之能力，倘因緣會合，善根成熟，變五濁而為五佛淨土，即三業而成三密真身，亦屬自然任運，碩果諒非所難。

世出世間的道理，說到究極之處，往往互相融通，大圓滿的道理，以自然智見為根本，所謂一切諸法本來清淨，本自圓成，一切眾生本來解脫，對於此理，一旦得到認識，不假修行，自能融契。澈却脫噶就是融會此真體的無上方便，既是修持，又是休息。極喜金剛說：「心之自性本成佛，心無生滅如虛空，悟法平等性真義，無求放下即是修。」這種修，等於無修，然西藏不管是甚麼派別，開始時，都不肯令學者這麼舒服，必須通過四種加行之修習，即修四皈依十萬遍，磕大頭十萬遍，金剛薩睡百字咒十萬遍，供曼達十萬遍，這是四種共同加行。然後再修上師相應，一步步引上去，最後學澈却脫噶，才得到任運自然，越往上修，越不費力。先修許多加行，說是集資懺罪，實際上也是磨煉性情。當今社會複雜，謀生謀利，誰有時間修這麼多加行？根造上師有見於此，特開方便，因時制宜，四種加行，隨力而修，多修蓮師，令其相應，迅速引至澈却脫噶，早日達到無修而修。世間有兩句俗語，卻很有至理：「無心插柳柳成蔭，有意種花花不發。」又說：「謀事在人，成事在天。」這些話都說出成功之事，必須符合客觀規律，便任運而成，但也沒否定主觀努力，所以也承認謀事在人，無心插柳倒底還是插過柳，不插則不能成蔭。我們佛法也講種子，菩薩度衆生講究未下種令下種，已下種令成熟，已成熟令解脫。圓覺經說如土滋苗，這都是先聞法而下種，等於栽柳 ; 大圓滿雖然任運而修，自然成就，不遇善知識，不聞此法之妙，未生信心，也等於沒下種。那怕聞到大圓滿的名字，稍微了解一點自然任運的道理，修起加行來，也與一般修加行者不同，已在任運中修加行了。

人的修行，都是反妄歸真的過程，從流轉生死到反妄歸真，在大圓滿自然智見看起來，俱是原始法身普賢如來的一種遊戲境，衆生本具三身五智，與佛無殊，迷時未嘗失，悟了未嘗得。水成波時波即水，波還水時水無波。故知輪迴生死即湼槃，衆生煩惱即菩提。懶融禪師曰：「若有一法勝似湼槃，我說亦復如幻。」清凉國師曰：「修習空花萬行，宴坐水月道場，降伏鏡裏天魔，證得夢中佛果。」知萬行如空華而仍修萬行，視道場如水月而權坐道場（釋迦世尊先在金剛座宴坐七日然後成道。）了天魔如鏡影而示現降魔，悟佛果如夢幻而趣證佛果，這一切不都是在遊戲嗎？大圓滿的道理與顯教中的圓頓教法都是平等一味，不過顯教承認因分可說，果分不可說 ; 密教果分亦可說，乃由歷代傳承而來。又密宗有殊勝方便，令人於任運修習中自然成就。《三相明炬》云：「一義亦不昧，方便多不難，利根為主故，真言乘最勝。」一義亦不昧，是說能將因地心，果地覺的要義說得一清二楚，絕對不是含糊其詞。方便多不難，是說有許多方法，能令人於修持得果中，變難為易。第三句特標以利根為主，不是不攝中下根，中下根人遇到無上密法，漸漸薰陶也可轉為利根。第四句是說要尋找上三種殊勝條件，只有真言乘（密宗）最合理想了。所以比較起來還是密宗最好。密法中最微妙者無過於光明金剛藏乘（隆欽心髓）徹却脫噶中，若不得心髓派之傳承，亦不能得到方便多不難。我們漢族向喇嘛乞求徹却脫噶，為滿足求法人的要求，只傳你一本《大圓勝慧》，其中修加行的方便，類似苦行，一般人很難修持，而且修正行（看脫噶）的理與事，說得繁而寡要，很難看到脫噶，不能算方便多不難。真正看脫噶得利益者，大都得過心髓派口訣。四十年前修此得成就者有西康俄羅的藏把注脫（曾見一本雜誌介紹此人的神異，也常聽藏人講述他的成就。）有西康玉隆鎮的刻石頭謀生的喇嘛，此人一邊刻石，不時朝空中看看，隨口唱歌，非常快樂，臨終化虹而去，僅留指甲頭髮不化，供在夏克刀登家，此根師於第二次入康時的事。也有命終將屍體縮到尺許，火化之後收取舍利的，這種成就比較多些，都是即身成佛。無垢光尊者，臨終未化光，然舍利頗多。昂藏寺開山祖師注巴仁波且，臨命終時也沒化光，但聞天上響雷，地下地震，本人玉箸雙垂，燒出很多舍利。這一類成就，心髓派稱他為「央達巴佐比桑結」（真實圓滿佛）。化虹和駐顏長壽者為「恩巴佐比桑結」（決定圓滿佛）。大圓滿法原是傳自印度，名叫「嘛哈珊底瑜伽」，如今印度修瑜伽者反而不知此法。

貢噶上師說 :「其餘諸大密法，各派傳承都有，唯此最微妙之脫噶，為寧瑪派所獨有，過去第六代大寶法王讓烱多傑，曾得此傳承，修成後，留有噶嘛心要。」噶嘛心要，參有白教的東西。如說，空中看見脫噶，如吸引不住欲逃去者，可於空中修一口寶瓶氣。這顯然是白教喜修氣功的一種習慣，紅教雖有氣功，但此處不需化氣力，不必修瓶氣。

根造上師說 :「大圓滿的解釋雖然很多，若沒真正看到脫噶的人，終歸不曉得到底指的甚麼？一看到脫噶，方知全在這裏。喇嘛所畫佛像，不管畫不畫壇城，一皆包在虹霓圈裏，然後在明點中，畫出本尊及其眷屬，最初必有人親眼看見，方能這樣逼真，然也只能畫出一小部分，實則脫噶妙境難於描繪，明點中復有明點，重重無盡，變化莫測，但無論怎樣變化（如金剛鍊之出現），一一都以明點組成，顆顆皆圓。若看到深處，甚麼大幻化網，幻變密藏等，所有一切文武壇城，寂怒本尊，原來都是脫噶裏面的東西。我們看脫噶，離不開廣大虛空界，故曰大。明點顆顆皆圓，故曰圓。其中無法不具，故曰滿。我一人所見如此，人人依此而修所見皆同，故曰人人本具，各各現成。待到徹却脫噶合一之後，自然法盡心窮成圓滿佛，那真是大圓滿了。再說，世間所現一切粗相，如山河大地，有情無情，其體皆圓 : 地球是圓的，日月是圓的，一切有情亦復如是，儘管呈現長短，方，扁，尖等形象，也都是由許多圓的所組成，乃至一切有情無情本身所具之原子、電子、中子、分子、粒子等等，無非一一皆圓。那麼，就說世間一切有情都是佛，一切無情皆佛淨土，也不為過，不是空理而是事實。常修徹却脫噶的人，自會漸漸契合法界，如一時不能契合，也不必勉強急躁，平日注意營養，勿令傷氣，待到脫噶修熟，不依日光，依舊如影隨形，妙境常在眼前，打成一片，越發任運自在，謳出法界之歌，所以無垢光祖師說有十三個金剛大笑。」

根師修脫噶純熟，出言饒有新義，然也依歷代傳承而來。

密宗最重傳承，受法之前，先須灌頂。大圓滿心髓的傳承有三種 : 最初原始法身普賢如來，法爾一念傳於五方五佛，是為心印傳承。五方如來傳金剛薩埵，是為表示傳承。金剛薩埵傳極喜金剛，是為補特伽羅口耳傳承（實則就是對凡夫傳大法）。根師自述在甲色上師處，接受最高灌頂時，上師拿起甚麼東西為他灌頂，他忽然能悟到其中用意，因此後來在回答上師問話時，使上師滿意而伸大姆指讚歎。這等於在口耳傳承中而領會表示傳承的密意，對此剎那間的心領神會，也可說貫通於心印傳承了。心印傳承在於心，表示傳承在於色，口耳傳承在於聲。灌頂之時，雖以口耳為主，餘二者亦在其中，貴乎人的心領神會。

傳法者，傳的甚麼？傳你自性本具之心法 ; 修法者，修的甚麼？修你自心本具之妙道。這些妙法，雖人人本具，不經開發，你無論如何也不會發現 ; 不經修習，也不會反妄歸真。應該怎樣修習呢？應該任運修習。怎樣才算任運修習呢？不要忘記極喜金剛祖師的話：「悟法平等性真義，無求放下即是修。」為甚麼這樣地無修而修反而容易成就呢？因為「心之自性本來已成佛」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