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仲儀
紐約一別,不覺又四月餘。前時,為根造上師色身示疾,要您奔波勞碌,勞心傷神,引至舊患再發,我們除了想念上師,也十分掛念您;想向您問候,但又不敢隨便打擾。如今,上師經已圓寂、往生,各事亦已暫告一段落,想您精神已有好轉,但願您能節哀,好好休息、調養,因為上師既不住世,一切就都得靠您了。
日前接甄麗婷師兄電話,吩咐寫點與上師之間的感應。自問資質愚拙、根基又淺,跟隨上師的日子也極之有限,實在談不上有甚麼感應——只在上師初患病時,我曾作一夢:夢見上師正在打坐時,有一個人拿着一件好像是笙的樂器走來,說:「師父,我來送你一程。」那人奏了一會,上師就從坐中起來,拿過樂器,自己吹奏,邊走邊吹,我們幾個人也吹吹打打的跟着上師走,走上一個戲台似的地方,迴廊曲折,彷彿没有盡頭...。然後我就醒了。不明白是甚麼意思,兩次到紐約,也無機會請示,若有意思,希望師叔能解釋一下。另外,第二次從紐約回來後,也曾作一夢:夢見上師躺着,有一些人正在用很多的厚白麻布,把上師層層包紮起來。這可能就已是不祥之兆,實不足提,故只能寫點與上師相處時的感受。不過,我對佛學認識不深,假若用詞造句,有欠規矩,還得請師叔原諒。
我於一九八九年底搬來溫哥華。之前,雖然間中聽人提到、有時自己也會引用到一、兩個佛學名詞,比如「六根清淨」、「四大皆空」、「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等等以及惠能大師、神秀大師傳誦千古的兩首偈,然對佛法、佛學始終都是門外漢,甚至何謂六根、四大又是甚麼都不知道。搬來三個星期左右,一天看報,無意中看到一段啟事,說有位根造喇嘛將會在世界佛教會開示,講題是「佛教與人生」、「佛教與科學」和「破瓦法」,感到很有興趣,於是便依時前往佛教會聽講。頭一天講了前面兩個題目,覺得很有意思,也是我第一次聽到佛教是科學的。到第二天,上師講「破瓦法」時,心中就想到:這正是我要知道的。由於想深入了解「破瓦法」就得皈依,而我一看見根造上師,就覺得很有親切感,好似他就是我的父親;他老老實實、没有花巧的講話,更合我的脾性,所以絕不懷疑,馬上報名。其實,當時我對佛學真是一無所知,也不懂密宗為何物,但既然上師肯收,我就皈依,因為放過了就没有機會了。當上師替我剪下撮頭髮,說將來會帶着我們一起往生時,我是充滿信心的。
經過一年的四加行自修,第二年冬天,根造上師再來溫哥華,傳我們「破瓦法」。首先要灌頂,步驟甚多,當時上師已是七十五高齡,但仍不辭勞苦,為我們逐項灌頂、加持;每次從法座上爬下攀上,差不多都要人托着,前後幾個小時,辛苦可見,這為的是甚麼?若不是有人慈悲心,何苦着?又不是賺錢的!我是真的感動,希望也能發大悲心,持戒修行,將來也像上師,有能力去度眾生。
傳過法後,第二天開始集體修法,在家中也要自修。當時,親戚中有人批評:毫無基礎,怎能修此大法?恐怕修不起。也有人不明白,我何故會玩這些神怪的遊戲,怎麼連「開頂」都敢試?也不懷疑一下,如果有意外,可不可以告師父「謀殺」...都是想我考慮,打退堂鼓。後來聽師兄們講,師父傳的幾個都是大法,而一般喇嘛,是絕不輕易傳法的,通常都是灌灌頂就算。可見上師是真的具大悲心,宏法利生,絕不保留。只可惜好些人見上師傳得那麼「大方」,便不加重視。而當時,我確是一點未有懷疑過,也一直未想過驚,因信上師既然肯傳,我也自然可修,至多成績比人差、進步比人慢。我確信上師傳的都是正法,總不會對我有害,上師是出家人,也不會公然「收買人命」,且我們也不是第一批修「破瓦」的人,之前都未有人出過甚麼意外,我只覺是很想試,也希望衆師兄弟都能有成,好讓大家知道,我們做的都是正經事,修「破瓦」就是領了往生淨土的通行証。
經過三天的修法,第四天起,師父就逐個檢查,看誰可以開頂插草;大家都很緊張,又很熱心,每見有人插穩了草,就都拍手祝賀。我是第五天才開頂的,當插草的一剎那,我自己感覺是真從心底裏高興出來,又很感動,多謝師父!從此,我就如拿到了救生圈,不必再在苦海浮沉,能登彼岸。也希望上師加持,能感動我家人也能向佛,立命安身。
直至開了頂,我對上師都只是敬與信,但頗有距離,不敢親近。直到九一年中心成立,上師再來,當時管事的師兄說,想有人可以日間去陪師父吃飯,由於我工作的時間較遲,中午多數是自由的,所以,好多時都過去了;除了吃飯,也順道補給點果菜及日用的東西,漸漸習慣了,就覺得到中心去是很自然的事。遇到傳法灌頂的日子,上師也會叫我早點去幫忙做些準備工夫,打點一下,我不懂駕駛,坐公車較費時,有時實在很趕,但也不想不去。甚至上師最後一次來溫哥華閉關,我也差不多天天都去,就只是想知道一點他的消息,正如子女依戀父母一樣。與上師相處的日子越久,越是感到上師的坦誠平實、和藹可親。在上師跟前,我是很少發問的,蓋以一個從未接觸過佛法的人,會有些甚麼高深的問題?其他師兄都可以給我啟示了。正和一個小學生,給他上中學的課程,也不懂得問些甚麼,只有死啃!師父平時所教,我只覺都有道理,便都盡可能記着,盡力而為;至於所傳,不大了解含義,但知依法修行,不懂發問。所以平常見上師,都只是講些平常事;有時講起某些人和事,後來發覺,上師都批評得絕對正確!上師甚麼都知道,只不過宅心仁厚,講出來尚有所保留,亦不公開而已。
與上師越親近得多,個人的信念就越堅固;對上師的敬意也越加深,行為也不自覺的謹慎起來。依上師教導,每日修法,雖然沒有甚麼神通感應,但自覺有明顯的改變:變得積極,頭腦比較清楚靈活,本來無勇氣做的事和講的話,漸漸都能做能講;減少了無意義的說話和活動,也少了胡思亂想,以前總有「先天下之憂而憂」的煩惱,事事耿耿於懷,如今逐漸明白到「任運自然」,不再執着於一加一等於二的答案,也不執着於緣淺緣深的散聚,心境平和,對於是非對錯,也没有那麼介意、勞氣了,漸漸覺悟到那些事並不重要,越來越不受它們影響。上師教我們,不要「心隨境轉」,就是不為外境所動。
去年秋天,上師第四次來溫哥華,閉關傳法,精神已見疲憊,想不到這竟是他的最後一次了。猶憶跟他話別那天,見他獨自坐在房中,孤零零一個老人,看來也像一般人一樣輭弱,心為之酸!畢竟人即是人,肉身不能永遠不朽,而上師那日漸無力的臂膊,却仍肩負着無比的重任,弟子衆多,不但不能替他分擔絲毫,反而一個又一個的要他承受我們所作業。心中一直祈禱,希望上師能跨過此劫,多住世幾年,所以當聽到上師入院病危,就有份衝動,想立即去看他,但可惜都無機會:除了工作,也因適逢父親中風入院,全身癱瘓,情況反覆,不敢離開。直到聖誕節,父親的病情略見穩定,雖然都是不能言、不能動、不能飲食,但精神好轉,相信可以維持一段時間,於是計劃趁新年假期,到紐約一趟。可是,出發前兩天,父親病情又突然轉壞,精神呆滯,最要命的是連僅靠用來維持生命的鹽水都不能吊了,在此情形下,任誰都估計得到,生命只能維持數天。母親本來贊成我去看師父的,但那時就不想我去了,怕我送不到父親。當時,心中難過之極!又十分矛盾:去還是不去?最後還是決定搏一搏。因為一方面機票訂了,也通知了上師,不想解釋,更不想他老人家失望;另一方面,自己很難再有假期,恐怕以後再無機會。而我來回不過四天,六天無水分供應,父親可能還是挨得過的,如果有緣,我一定可以送他;而且,即使真的送不到,也肯定可以為他奔喪守孝。同時,甄、鄭兩位師兄也叮嚀囑咐,叫我趁此機會,請准師父:到我父親命終時,我可以給他做「大悲鈎」,送他往生。因此決定去!行前,默禱蓮師,讓父親等到我回來;亦請求鄭、甄兩位師兄與我家人聯絡,若我父親真有不測,請他們為我替他做「大悲鈎」,因為上師是傳了他們的;而我父親近年有心向佛,中風入院前,神智昏亂,竟也找出一篇心經來看,信是與佛有緣,徵得母親同意,有機會就替他做「大悲鈎」。
由於我只能在紐約逗留三天,故一下飛機,就直接趕到醫院去。見到上師,彼此都十分激動,上師雖然不能開口說話,但難掩興奮之情,可能是因為我給他帶去了一份極之有價值的禮物 — 上師入選「世界名人錄」的獎狀,也可能我是第一個從溫哥華去探望他的弟子,而上師是一直都掛念着溫哥華的中心及弟子們的。
在美國三天,我每日都只是來回中心與醫院,與其他幾位師兄輪班照顧上師,没有到過任何其他地方、做過任何其他的事,是以每日都總有幾個鐘頭守在上師牀前。見上師從頭到腳,無一處舒服,尤其給他抽痰時,看他的表情,就可以想像到,他正在忍受着「撕心搗肺」的痛苦。上師一生正大光明,没有做過任何損人利己、喪德敗節的事,本來不必受這些苦;受苦,是負衆生的業!不禁自問:我們既無德、又無能,憑甚麼要上師替我們負那麼多的業、受那麼苦的報?!看到上師捱苦的樣子,心中不忍、難過之極!但上師却連哼都没有哼過一聲!雖然看來十分衰弱,但感到他的意志仍十分之强。平常總是半閉着眼,但當香港的羅師兄說他眼中有舍利,他轉過頭來讓我看時,一雙眼精光如電!我跟隨上師的時日不多,從未見過他如此强烈的目光,心中一震,我肯定:上師一定會恢復過來!而三天下來,見他進展之快,也增加了我們無比的信心。醫生說,如無意外,一個月可以出院,大家也同樣希望。我每日專心誠意的看着上師,一切代中心交代的事都提過了,但請他傳「大悲鈎」的事,却始終問不出口,因為見他辛苦,實在不忍再以其他的事來打擾他。不過心底下真是希望他能康復,再來溫哥華,為中心開光,大轉法輪,傳我們酒供(上師提過要傳的),大圓滿心髓大法......。
守在牀前,上師一直把手讓我握着,好似是我給他支持和安慰,但誰知道,他不是同時他在給我力量和加持呢? — 從美國回來,看到父親的精神還好,本來不能飲食的,那幾天居然還能吞點流質的東西。鬆一口氣:父親總算等到我回來,讓我放下心頭的包袱。不過,兩天後,父親的情況又急轉直下:神情呆滯,目無光彩,連口也不願張開,心知恐怕挨不了幾時,而這次也決不會再有轉機了。果然,兩天後就與世長辭。一接到醫院通知,除了自己馬上趕去,也立即向幾位師兄求助;趕到醫院,見父親的樣子還安祥,屍身尚未曾轉冷,師兄們便立刻為他修「大悲鈎」。「奇矣哉」一段修完七次時,父親的身體開始涼了,臉面都涼,但頭頂仍溫;試拉他的頭髮,未能脫落,於是把握時間再修。修完第二個七次時,再去檢視,頂門頭髮應手而落,尚帶毛囊,師兄們說,這就是証據,大功告成,功德完滿,送了父親最後一程!先父離我而去,雖然可惜,但却不十分難過,因知他已往生西方淨土,離苦得樂;即不然,最後頭頂尚溫,起碼也生天界。得幾位師兄幫忙,是我父親的福份。而幾位師兄都是第一次做「大悲鈎」,毫無經驗,也能夠成功,可見上師所傳,都是正法,是有把握,有效用的,只要勤修,必定有成!死亡,並不可怕,我反而擔心我母親,因為她並不信佛,心境也未曾靜過。
今年三月,由於聽到上師病情反覆,一波三折,似乎每況愈下,幾次瀕臨死亡邊緣,但都甦醒過來,而且意志仍是一樣堅強。不禁想到:衆生畢竟都受業力支配,上師意志雖强,却戰勝不了身軀的腐朽;修法修到上師那個階段,是何等不易?但還是免不了要受苦,而且要受那麼多的苦。是我們的業太重,上師負得太多,受那麼多苦都還未報得完嗎?趁着幾天春假,我再到紐約,雖然自知幫不到甚麼,但總是希望能給上師一點支持。偏巧遇到幾十年來最大的風雪,但還是見到上師;見他的情況比傳聞中進步了很多,精神也不錯,知道自己入選「世界傑出領袖」,並且是特别題獻的幾個人之一,也十分高興。但不知如何,我却感到他的意志是似乎較輕弱了,幾番眼角有淚,問他是否身體痛楚,總是搖頭。然則是感觸太多,有口難言?抑或預知時日將至,心願未了?心中惻然,但又不能做些其麼,而香港的師兄們已在密鑼緊鼓地安排送上師回去了。這是上師的心願,希望他回到香港後,能有轉機,多住世幾年;又或者,我們師徒緣分,就是到此為止了?心中忐忑茫然,除了祝禱,還是祝禱,修法迴向。
當聽到上師圓寂的消息時,真是百感交集:是鬆了一口氣 ── 上師終於不用再挨苦了;但又十分不忍、不願相信,他這樣就離開我們去了。心底下是希望他能奇蹟地復原,會再來溫哥華,我們還會再見面,還要向他學習的,但他畢竟是去了,這是我們莫大的損失。溫哥華中心是上師在海外最後成立的道場,我們追隨上師的時日不多,實是緣淺!但還算有福,得遇明師。追想上師生平,不畏艱難,為法亡軀,忍人所不能忍,行人所不能行,除了是我們的導師,也是我們的典範。而想到師父大恩,不知如何得報,更是唏噓!臨卷涕泣,唯有盡我所能,隨着他走過的路而行,好好修持,以報師父慈悲。
懷念上師,我們都相信:上師必然已經往生,也一定會乘願再來。是以師叔 — 期望你能珍重,强飯加衣,抖擻精神,繼續上師的宏願,教化我們,普渡衆生。而上師不在的時候,主持中心、宏揚佛道,都是要靠您的,不單是兩年,還有許多年。希望不久就能再見到您。
祝近安
弟子徐仲儀敬上七月廿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