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常乐精舍的成立

怎麽会弄出常乐精舍呢?开始没这种想法,都是形势促成的。一因太平寺要解散职工,租给学校,我们不能长久住下去,要去外面找房子;二因弘法以来渐渐人多,两个小房间,不能容纳多人,也正在外面寻找房址。

找房子是最困难的事,不能找普通的房子,要寻庙宇去住,弄了多处,不是不满意,便是被人暗中破坏。有一种背后操纵的恶势力,不是怕我俩出头成名,便是不喜欢密宗的。密宗道场也怕我们成功,说明白一点,就是信黄教的汉族偏喜打击红教,破坏起来更不遗馀力。因之我们每联繫一处,都是败于垂成。最后由一位陈息渔居上在黄陂南路(淮海路上)找到一所中药店(康馀堂),因要关闭药店,解散职工,需要三千元解散费,我们拿出三千一百元将三上三下一幢房屋顶下来,每月租金六拾元,改装一下,作为红教寺庙,样子尚可观。开光那天,人也去了不少,这全靠衆居士,有钱出钱,无钱出力,才有如是成就。常乐精舍的名字,是根据我出家寺庙普陀山常乐庵移植过来的。

苏渊雷、郭元兴二居士,在精舍成立后,帮了不少忙,尤其是苏渊雷居士,把一些老朋友(都是过去的知名人士)和名书画家,如柳语徵、江庸、吴湖帆、黄葆戍、尹石公、唐云、吴青霉、顾飞、董天野、江寒汀、陆彦少、熊松泉、钱庾鐡、汪东、潘伯鹰等等,另外又邀请了持松法师,由苏老发起,办了一个「法苑艺林」。最初由柳诒徵老先生讲学一次,后来每星期都来作书画,留下许多宝贵作品,特别是扇面最多。我也受到很多影响,我在常乐临墓过一遍黄大痴的「富春山图」,又临过查士标的水墨山水;自己又作过一张风竹,黄葆戍老先生(后来皈依我学法)为题四句话:「石可转,志难移,竹虚心,是我师。」竹下的石,是唐云先生补上去的,竹旁的字是苏渊雷居士题的,共有记得后面一句是:「清风来四时」。第一句是甚麽,记不清了。黄老的四句话隐含「石虚我师」的意思,因为我的画名叫「石虚」。

记得我初次在常乐精舍试画之时,那是我在闭关看陀噶后,偶然翻阅画谱,见邹一桂画了几棵蔷薇花,我也彷照他画了一张,由密师题了几句话,给唐云先生看,并求指教。先生说画的还不错,题字的格式也很妥当。我顺便要求唐老也题几个字,以作鼓励。他欣然答应了。(后来所有这些东西,都在文化革命中被抄洗,一直无下落。)后来苏渊雷居士又为补题四句:「一笑嫣然绮语删,桃花红到老僧龛,持与阿师输半着,黄蔷薇是旧同参。」因我临墓的是黄蔷薇。

「法苑艺林」是以佛法和祖国艺术作为开端,是得到上海的高人雅士来捧场的。以后三年中,弘法事业很兴旺,上海佛协在我们改修康馀堂过程中即予承认并擧密师为介佛教青年代表,后又升为佛协常务理事。虽然顺缘中也遇到不少逆境,因年青力壮,又「初生犊儿不怕虎」,有一股倔强劲儿,一切都挺得过。后来孙厚在(亦名嘉荣)以八十四岁高龄率其夫人前来皈依,并介绍蒋维乔(竹庄)老居士,蒋老特为写了常乐精舍记,亲自送来。以后便经常来往。

密师在精舍负责讲经,每年春秋二季各讲一个月左右;会讲过大圆满前导文、六祖坛经、金刚般若经、达摩四论,内容新颖,听者跃踊。至于学密法的居士,对法本内容及修法之引导,也多由密师讲解,我负责传法及带修。蒋老和顾伯敍居士,对于密师所说妙理,尤其顾老,不胜欢欣鼓舞,因之毁谤之人,也暗中煽动。蒋老说:「我要护持他们。我多年不讲经了,也要出去讲讲。」于是就在上海居士林讲起来了。说是讲经,实是藉此赞歎常乐红教怎麽好,以此来回击作毁谤者。这对护持佛法上起着莫大的帮助作用。大家都说蒋老居士到底有功夫,以八十四岁高龄,说话还这麽神气。

常乐精舍门外的四个大字是我的皈依弟子陈息渔居士的胞弟陈蒙庞先生(上海书法家,天主教徒)请沉伊默老先生写的,由郭元兴居士为之放大,非常美观。马公愚先生也来了。《胜乘实践》的题签是苏渊雷老居士命名,马先生写的。

接着,马公愚先生也来了。《胜乘实践》的题签是苏渊雷老居士命名,马先生写的。马先生也带来几位外国朋友,特别是印人高邦达(印商公会会长,娶了一个中国太太)说得一口流利英语。由马公愚先生翻译。他的学问很渊博,对印度宗教有相当研究,自己双腿结咖跌坐,可坐九小时。因为红教密宗出自印度,又是印度莲花大祖亲传藏人,他对「古汝」起着无限敬仰,说起「古汝」(师父,指的是莲师)必先合掌。此后印度人(包头的)来的很多,也有欧洲人。上海有三个印度庙他有法会都来邀请我们,我们亦邀他们参加会供。从此印度人与我们常有来往。他们吃饭都是素的,用手抓。

有一位画家郑慕康先生是我同乡,善画仕女,我在他身上,得到一些启发。后来我引用敦煌格式而画西藏佛像,曾画有单身和双身的金刚萨睡、白度母、莲花生大师,钩金丝的方法是扎巴降称上师教我的,后来我把这个方法告诉郑先生,作为友谊的交流。郑先生又依我供给他的德格木印的释迦佛八相成道图画了八帧,每帧一百元。这一切(包括我所画的佛像)后来全部被抄,毫无下梢了。

一九五三年秋,贡噶上师来北京民族学院任教,有信邀我俩到京一见。乃于公曆十一月十五日到达北京,下禤于东直门羊管胡同淨莲寺(密师幼年求学地址)。休息两天后,由赵纫秋居士(女)陪往民族学院谒见贡噶上师。上师一见喜笑颜开,即行碰头礼,表示对我们尊重,对我们成立红教道场,塑莲师像备极赞叹,说这是他的夙愿,实现在我们身上了;并说你们弘扬大圆满法,演说胜义令无上大法展转增长,我非常高兴。上海早有人来告诉我,你们弘法的消息,我也把这消息告诉来京开会的红教代表兑烱仁波且、和白教噶嘛巴代表住本得钦仁波且,他们都很高兴,说实在难得。随后,我们将上师请到淨莲寺供养了四天。在这几天中,上师特将从前所传的无上瑜伽父母部及大手印、大圆满,重新引导,要言不繁。又传了一部冈波巴大师的显密口诀宝鬘,和贡诸仁波且大手印前导文、麦吉巴大手印要言、第三代大宝法王雍将多杰所着大手印发愿文。这四天所学比一年所学还透彻。上师讲汉语,有四位同学参加受法,这可能是上师一生中最后的传法了。五四年,上师回贡噶山,五五年圆寂于贡噶寺。五六年,贡噶山的萨迦寺根桑泽仁活佛到达上海,来精舍参观,说贡噶上师圆寂时是他在跟前送终的,因要留贡佛金身,也由他帮助料理后事,将贡佛尸体,用炒热的盐,包以棉布,放在身上,将身肉中的血抽出来,盐变成红色,如是反復多次,将血抽光为止,身体凉乾以后,然后贴金。造塔的事,便由噶嘛堪布负责了。我赶快拿出四百元人民币,交给根桑佛带去转交噶嘛堪布,作为给贡佛贴金修塔之用。噶嘛堪布收到钱后,来了一封信说,「贡佛在生弟子千千万,临终并无一人寄钱为他善后,只有你二人是贡佛一生在汉地弘法之归宿。」这次到北京因缘,无意中遇到一位老熟人—藏族青年名叫香拔,是夏克刀登派他来北京请佛像的—我乃写一封信,托他带给夏克刀登去问好,引出后来再度入康深造的因缘。

一九五四年春,拟在常乐精舍举行第一次颇瓦法灌顶,虽然我会在太平寺闭关专修已得开顶,为了郑重起见,我仍想闭关七日,以求加持。入关后,于静坐中,看到杨毓华医生姊妹二人到麵店里去吃麵,我对密师说,下午杨医生来,你问她是否在麵店里吃过麵?密师问她时,答以确有此事。杨有点不高兴,到护法殿去责骂护法道:「你怎麽一点小事也要告诉师父。」实则不是护法所告,乃因我心水刹那清静而显现出来的。为了证实一下才去问她。同年夏天,我在楼下讲堂静坐,又看见杨莲捷女居士,手里拿着一包东西,一边走路,一面吃冰棒,走到精舍门口,棒冰正好吃完。我将此事问她,她说:「师父怎麽会知道的呢?」我想,这大概就像孙中山先生说的「此神明之所以内通」吧!当年中山先生游普陀山,在佛顶山见到观音显现妙境,同游之人如胡汉民都看不见,回到前寺亲书《游普陀誌奇》一文,保留在普陀前寺,其中就有这麽一句话:「鸣呼!此神明之所以内通。」我通过历次闭关,每次不过七日,一生也不过五六次,最多的一次是一个月。有时用起法来,颇见感应。我的皈依弟子上海王羹若居士的第二儿子结婚八九年不能生育,我用扎巴降称堪布教的密法,将咒子带在二儿媳的腰间,教她念咒,一年后,生了一个男孩,全家欢喜。王羹若是常乐精舍的大护法,脱噶修得还不错。我的学画也是在闭关中有所启发。一九五六年上海开美术评比画展,两千多人参加,有甲、乙、丙三种奖,我得个丙奖,拿到七元钱奖金。学画二年,论技术差得远,可能是给我一种鼓励吧!

在常乐时,苏老与唐云先生,不时来精舍茶叙。有一天正好冬至,俩位晚上来了。唐云先生边吃茶,边作画,一气画了五张山水,潇洒神韵,第六张没画,说时间太晚了,下次再补。可是隔了二十三年,唐老和苏老俱已七笋开外,我也将近七旬,彼此都是历经大难,劫后馀生。就在庚申年冬天,俩位特来舍下叙旧(这时我虽退休,尚未恢復僧相)。酒后馀兴,我拿出二十三年前的五张山水,大家都很惊奇·,因为我两次被抄家,所有文物,都被抄尽,唯独这几张山水没被注意,因而保留下来,还附有一张白纸,唐老正好将他补上,上面题句是:「根造法师嘱补二十三年前未竟之作,庚申大寒与鉢水(苏渊雷)诣此话旧,酒后乘兴命笔,了此一大公案,人天似客为可念也。」一九八五年我在上海龙华寺做七十寿辰,唐老画了一张长寿佛,为我祝寿。我与苏老、唐老友谊维持到现在,在多灾多难的二十馀年中,实在是不简单的。